“深渊已经关闭,地上再没有恶魔,你怎么会有拿出恶魔契约的能力?!”她语调不稳地问,“你到底是个什么?”
“一个试着在埃瑞安开辟一片新世界的探索者。”塔砂说,“一个想让任何生物都能重新在这片大陆上生存的求道者。”
女巫开始大笑。
到此时,塔砂才觉得这人果然是阿比盖尔的母亲,她此刻笑声中的神经质与看到老鼠堆的小姑娘如出一辙。yīn影女巫大笑,狂笑,笑声癫狂而绝望。
“重新出现在这片大路上?和过去一样?”她在疯狂笑声的间隙嘶声道,“如果这种事可以做到,我又怎么会一直在一个地下室里半死不活!”
“总要试试。”
“你以为我在说人类吗?”女巫的声音尖锐,“人类——那只不过是jiāo了好运的爬虫罢了!要杀掉我们全部的,是埃瑞安本身啊!”
“什么意思?”塔砂悚然一惊。
“猜猜我活了多久……哦,我这样不能算活着,那就猜猜我在多少年前出生吧。对一个寿命和人类相似的女巫来说太久了,久得我连那时候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女巫声音低了下来,蒙上一股子怪异的温柔甜腻,“亲爱的,我亲眼见过shòu人战争呐。”
无名的女巫在shòu人战争之前出生,在她因为一次次夺舍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依然存留着一些无法忘却的东西。
从开头讲起吧。
近五百年前,西边深渊信徒和北边的女巫暗通曲款,他们的领头人欺骗了恶魔,让他们不用向深渊献祭也能使用深渊魔法,埃瑞安宣言签订。大约四百年前,主物质位面的居民获得了位面战争的胜利,他们驱逐了深渊也驱逐了天界,那时候,一切都很好,所有生物都觉得事qíng会继续好下去。
然后jīng灵与大德鲁伊们远行。
“听说那时候我们还是英雄。”女巫唱歌儿似的说,“遗留在地上的深渊造物、狂信徒和天界眷族都变成了害虫,但偷窃了天界力量的渎神者,背叛深渊的前深渊信徒,还有串联其中的我们,被视为了不起的英雄——你看,叛徒吃香的年代,不是被背叛者的时候,人们便要为此唱起赞歌来啦。”
再然后是矮人战争,接着shòu人战争。两场相隔百年的战争都打得相当惨烈,惨胜的人类开始推崇人类至上主义,其他异族的地位也变得微妙起来。
但这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从什么时候开始,魔法生物变得越来越少?女巫们发现魔药材料的质量变得越来越差,越来越难以找到,接着她们发现西边海域的邻居,那些每隔十年浮上来与女巫jiāo易一次的海妖,再也没出现过。
妖jīng向来避世,海妖在深海活动,魔法生物向来神秘而稀少,因此没人能说出他们消失的确切时间,连他们是否真的全部失踪都没有定论。
这种偏远的迹象,对于主流社会来说还不算巨大的冲击。对于人类来说,更可怕的事qíng是,qiáng大的法师不再长生不朽。
没有谁能长生不朽,但总有施法者能用诡计逃避死亡,比如转化巫妖或其他法术。在矮人战争到shòu人战争的一百年间,传奇法师陆续陨落,所有转化仪式都以失败告终,接着,职业者也开始变少。
新的理论,在shòu人战争后出现了。
有学者发现,施法者在消耗这个位面的魔力。埃瑞安的魔力循环出现了问题,再生变得非常缓慢——乃至不存在再生,当然,后者太过可怕,人们更愿意相信“缓慢”。总之,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施法者每一次施法,都在消耗着位面的魔力。
魔力是埃瑞安的基本属xing,在位面存在的第一秒就与之共存。如果位面的魔力消耗完了,会发生什么事qíng?
“他们说这一次战争的理由是彻底清剿深渊与天界的残余,包括深渊与天界的叛徒,换句话说,就是施法者。”女巫像个小姑娘一样天真烂漫地笑起来,“真难得啊,女巫与法师、与牧师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带走,和杀jī似的,死对头们的尸体埋在一块儿。”
一方面是施法者消耗位面魔力的理论,一方面是人类至上主义的思想,两种思cháo碰撞在一起,变成一场理所当然的战争乃至屠杀。那些曾为了同胞背弃神明的圣职者,那些为了埃瑞安向深渊宣战的深渊信徒与女巫,那些失去了qiáng大领导者们的法师……被他们的同胞背叛。
“我足够好运和qiáng大,所以我活着逃脱了。”女巫说,“我就这样活了几十年,用我女儿的身体继续活——你要是见过被一笼一笼宰掉的施法者,你也一定会知道生命的可贵。后来呢,每个身体能活的时间就越来越短啦。”
女巫是半魔法生物。
无名的yīn影女巫一路活了下来,她见证了两百年间关于魔法生物的细微变动。新生的女巫能活六十年,五十年,四十年……再到今天,女巫在换完身体后匆匆与人生下女儿,到第二年,那具年轻的女巫之躯便死于衰弱。
埃瑞安似乎不想让她再活下去。
“就这样吧。”女巫gān瘪地说,仿佛方才的讲述用光了她的全部热qíng,“就这样吧,入口在老城区的一间瓦房下面,我可以详细告诉你它的位置,甚至教你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第一道守卫……你能赢或者不能赢,人类胜利或是非人类胜利,对我没有差别。或许阿比盖尔根本活不到我能与她jiāo战的年纪。”
第72章
塔斯马林州,战局僵持不下。
几日前人类军队再次开动,企图将瑞贝湖的铁轨向东南方延伸,每一次尝试都被东南角的部队挫败。只是,那边无法让铁轨深入安加索森林,这边也无法将那护卫重重的铁条从旷野上拔除。
你来我往的几次小规模战斗后,战局陷入了僵持,双方再一次按兵不动。两边的哨兵无时不刻地监视着铁轨的断面,即便在这样yīn沉沉的夜晚里,亚马逊人依然埋伏在旷野的树上。
这棵树是中空的,德鲁伊的把戏与亚马逊人的伪装技巧让女战士赫蒂完全融入其中,伪装十分jīng巧,最明亮的月光也不能bào露她的踪迹,而糙药汁液掩盖了她的气息,猎犬闻不出她的位置。赫蒂沉默静止如树枝,她的目光扫视着部队之中铁轨的影子,今夜这些人看起来格外警醒,那让亚马逊战士也警戒起来。
她手握着一枚信号弹,一有不对便能发she。东南角的军队分成几批,随时有人待命,而信号发she后其他部分会很快跟上,在现在这样的深夜也一样。
夜色更深,很快就要到换班的时间了,饶是赫蒂也感觉到了一丝困倦。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
呜呜——
往安加索森林东南行进便是陡峭的海岸,生长于此的亚马逊人对cháo汛的声音并不陌生。开始她疑心自己听见了不合时宜的海làng声,但这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粗粝尖锐,让每个听众都感到后背发冷。
大地在震动。
其他位置的信号弹已经冲天而起,那里的哨兵大概看清了前来的敌袭。不用信号弹都能看出不对劲来,敌人的动静太大:无数只轮子将铁轨击打得咣咣直响,无数只烟囱尖啸着喷吐白烟,声响简直能将死人从墓地里惊醒。铁轨上的钢铁巨蛇轰轰前行,它来了!它到了!
亚马逊哨兵吐了口气,很快镇定下来。地下城之主早在几日前就预告了“火车”的到来,大致图像与相关描述传遍了整个地下城。那是一种机械,与匠矮人能制作出的东西没有任何差别,即使看起来更庞大惊人,也没必要为此害怕。赫蒂的位置还没有bào露,因此她没有撤退,只趴伏在原地观察着越来越近的火车。
足有几人高的火车向此处驶来,漆成黑色的金属外壳几不反光,仿佛吞没了落入其上的微弱月光与全部目光。即使早就知道那不是什么怪物,它看上去依然相当可怕,像条浑身喷吐着热烟的钢铁恶龙。这样一个望不到尽头的庞然大物却比奔马更加快速,眨眼间便到了面前,速度开始减缓。
刹车被拉下,铁轮与铁轨摩擦出一大片火花,伴随着尖锐到让人牙酸头疼的可怕声响,无数火星在黑夜中爆发又泯灭,转瞬即逝,照亮了一点点变慢的狰狞车体。火车惊险地停在铁轨尽头,不等烟囱熄灭,车厢便被打开,有士兵跑了出来。
赫蒂拉开了弓。
这棵树离静止的火车相当接近,只要其中的士兵再往前跑上几米,他们就进入了弓箭的she程之内。中空的大树内部连接着撤退的小道,先取走几条xing命再撤退也不晚。赫蒂耐心地瞄准忙忙碌碌的士兵,等待着向他们致以亚马逊人的欢迎。
他们的动作比她想象中慢得多,接近五分钟的时间,这些人都只在车厢中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仿佛丝毫不介意làng费时间,不担心被惊动的敌军。哨兵眯着眼睛望向他们,一片云遮蔽了月亮,现在唯一的光源来自士兵手上的提灯,亚马逊人看不清没有灯的地方发生了什么——这可真够奇怪,士兵不可能拿着提灯作战,这些一样无法夜视的人类,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夜晚?
车门大开,车上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拿着提灯的士兵停在了火车附近,他们分散在两边,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接下来出现的并非士兵,而是巨大的傀儡。
它们如此高大,以至于非要低下头才能从车厢里钻出来。火车车厢因为它们的动作摇晃,双眼泛着红光的怪物跳到车厢下面,粗大的脚掌微微陷入土地。这些活过来的大铁坨子相当笨重,笨重却显而易见地qiáng大有力——光那个重量就能将普通人压成ròu泥吧。它们一个一个、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来,沉重的步子似有千钧之重,绿糙在它们脚下碾碎成泥。
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这些巨灵神自行走动?亚马逊哨兵惊奇地想,她也提前听说了钢铁魔像的消息,但她向来没法理解什么“魔导”或“科技”。赫蒂棘手地打量着快要路过她的魔像,觉得自己像只打量乌guī的蚊子,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异变在第一只魔像接近大树时发生。
它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路前行,那缓慢的步伐在距离树木三米之外时骤然改变。上一刻它还像个大僵尸一样傻愣愣向前走去,下一刻它便以惊人的速度转向,冲刺,一瞬间加速完成,像高速行驶的列车,凶猛地撞向亚马逊人的藏身之地。
赫蒂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笨重铁块到杀人机器之间的转化不到一秒时间,夜幕如此黑暗,在她发现魔像时大树已经被击中了。树gān像被大铁球捶中,从中间开始断裂塌陷,树冠连同上面的赫蒂一起轰然落地。哨兵这才从震惊中回神,她让自己的身体隐没在一大片枝叶之中,企图与之一起倒向远方,抓紧时间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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