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发生的时候,每一个脚步看起来都缓慢而摇晃,让人心急,急也没用。塔砂很满意如今这种寿命悠长的身躯,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她总能看到自己布下的棋子,在很多年后开花结果。
“你还真想要和平啊?”维克多听上去有些吃惊。
“怎么,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清楚了。”塔砂说。
“你想要一个丰富多彩的埃瑞安,和平就不是一个好选项。”维克多劝说道,“只有纷争才制造文明。”
“这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塔砂失笑道,“按照现在的经验看来,文明只会在战火中毁灭,和平才能将之保存。”
“是吗?你看看之前的埃瑞安帝国!”维克多拍了拍书页,“是你的出现带来了变化,水被搅浑,才有别种的游鱼在其中游动。在那以前,和平的埃瑞安枯燥乏味,死气沉沉,像钟表一样规律无聊,比墓园更空虚冰冷。”
“这不叫和平。”
“因为还有小部分异族在流窜战斗?”
“因为,那只是优势种族进行的种族灭绝过程而已。”塔砂说。
塔砂揉搓着书页一角,像在揉搓什么动物的耳朵,维克多的抱怨很快变成了含含糊糊的咕噜声。
和平不是坏事。
塔斯马林州每一天都在发展,帝国在几次震动之中削弱,局势看起来一片大好。然而地下城的合并重组这么多年来毫无进展,进度上的问号还是问号,也不知道进度条是否有所推进。塔砂设法弄到了一点地下城核心碎片,这东西融合进她的核心,却如泥牛入海,没带来一点儿反应。
维克多看上去一切如常,大部分时候像个傻乎乎的吉祥物,偶尔一针见血得让人侧目。地下城之书十多年如一日,破损的地方没有修复,没有新页面出现,也不见旧页面减少。
非凡者与魔力环境之迷看似有了合理解答,然而往深处想去,更多问题却跃然纸上。如果非凡者是魔力环境的生产者,那么最开始魔力环境为何会退化?
施法者的减少导致了魔力环境恶化;他们的大幅度减少是因为灭法运动;灭法运动是因为学者提出错误结论,同时高阶法师和qiáng大魔法生物已经消失,不能阻止;高阶法师寻死般屠龙与消灭qiáng大魔法生物,是因为他们自知命不久矣。
这些高阶法师,为什么会活不下去?
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因为魔力环境的变化。
灭法运动不可能是魔力衰退的起点,它充其量在下滑的埃瑞安身上又推了一把。衰退的时间得被推到二三百年以前。
屠龙狂cháo之前,巨龙已经群体迁徙。那么巨龙的离开会是原因吗?
恐怕不是,巨龙因为某个内容不明的预言离开,龙之预言在矮人战争结束后发生,而人类与矮人的战争起因是魔石资源枯竭,因此起点还要推到三百年以前。在位面战争与魔石资源枯竭之间发生了什么事qíng?jīng灵与德鲁伊的远行。魔力环境的衰退会与他们相关吗?
暂时没法知道。
漏dòng太多证据太少,追溯到源头,jīng灵与德鲁伊离开的原因是个迷,驱逐天界后发生的事qíng也是个迷。甚至可以再往前推去,天地之战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前呢?塔砂有时觉得自己想得太少,有时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最后无解的问题变成了一把悬挂在头顶上的剑:在一切的开始,那个魔法种族繁荣,魔法与魔导文明昌盛,非凡者随处可见的高魔位面埃瑞安,因为什么由盛转衰?
它可以发生一次,就可能发生第二次。如今刚刚喘过气来的贫瘠位面,有可能承受住那个原因吗?
塔砂在心中叹气,最开始苏醒在地下城中的时候,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呀。
在得到答案之前,她像一只等待着远方寒风的松鼠,谨慎地与竞争对手维持着和平关系,储存着越冬的松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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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一阵能将人刺瞎的白光,然后是剧痛与高温。
希瑞尔看到无尽的火焰。
它们到处都是,充斥了整一截车厢,高热将车门焊在一起,堵死了最后的逃生通道。爆炸发生得很快,距离爆炸到失去意识之间的几分钟却非常非常漫长。希瑞尔闻到布纤维烧焦的味道,闻到烤ròu的味道,后者搞不好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在一阵阵的爆鸣声中渐渐微弱,历时仅仅几十秒。接着,就在希瑞尔倒下的铁皮之下,又一蓬暗火窜了出来。
希瑞尔惊恐地弹跳起来。
他以为自己跳了起来,但事实上他只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睛。希瑞尔的眼皮好痛,仿佛被粘在了一起似的。天啊!热与痛似乎又回来了,火焰还在视网膜上燃烧,他发出一声呜咽。
“……醒了?”零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醒了!”
有人咚咚咚地跑了出去,把希瑞尔从过去的幻梦中叫醒。他又一次眨眼,天花板不算高,不太gān净,角落里居然有蜘蛛网。希瑞尔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chuáng上,身体动弹不得。
接着他想起自己为何会失去意识。
“那些异种呢?”希瑞尔焦急地对外喊道,觉得喉咙里简直含着一块烧红的炭,声音嘶哑难听得像驴子。他为这声音难堪地闭上了嘴,过了不久又忍不住挣扎着提高了声音:“战斗……怎么样了?我们赢了吗?”
很久都没有人来,这种对将军的怠慢完全不能容忍。怒气在希瑞尔脑中呼呼上升,他憋了一肚子咒骂,但等门打开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与他母亲有几分相似的老太婆。
“希瑞尔。”那个老太婆疲惫地说,“战争已经结束十多年了。”
第85章
“战争已经结束十多年了”。
这句话在空气中飘飘dàngdàng,过了好长时间才真正进入希瑞尔的大脑。他愕然道:“什么?”
“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对方点了点头,仿佛这样就能解释一切。
希瑞尔的注意力再度回到自己身上,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显然,必然。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躯gān,感觉不到自己的脸。浑身上下都一片麻木,仿佛变成了一块橡胶,哪里都不再属于他了。希瑞尔迫切地想要抬起身,确认自己的肢体是否还在那里。
他做不到,别说爬起来,他连仰起头都做不到。听到的声音总觉得有点奇怪,看到的画面仿佛笼罩了雾气一样模糊,希瑞尔的舌头麻木,眼皮发粘,那场大火的痕迹残留在每个地方。疼痛和高热yīn魂不散,时不时浮现到皮肤表面。恐慌开始苏醒,他到底伤得有多严重?他变成废物了吗?难道他真的昏迷了长达十多年?这没法想象,根本没法想象。该死,又在痛了!
希瑞尔哀嚎起来,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或许在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他也在曾不停地尖叫。这想法让他瑟缩,继而拼命反驳。不可能!只有新鲜的伤口才能带来这么多疼痛,如果伤得这么重,他怎么从那场灾难中幸存?更别说毫无意识地度过十几年,没有伤员能这样活下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对方一定在撒谎,被欺骗的怒气鼓舞了希瑞尔,让他开始疯狂地挣扎。麻木的肢体慢慢动弹起来,动作终于大到掀开被单,将这层薄薄的东西踢到了chuáng下。老太婆站了起来,后退,去门口呼唤佣人。当希瑞尔对她怒目而视,她的眼皮抬了抬,目光在他脸上滑过,迅速地移开。
现在希瑞尔可以确定了,这个人不可能是母亲。
他的母亲是个有教养的体面女人,永远梳妆打扮得光华四she,言辞优雅,抬着下巴说话,一个标准的高官之女、高官之妻、高官之母。有同僚曾戏称希瑞尔说话的样子和他母亲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将之视作褒奖欣然收下。而眼前的女人呢,她的jīng气神仿佛都被抽空了,衰老而憔悴,糙糙打理过的头发白了大半,还有几缕没梳进发髻里,就这么垂在额头上,希瑞尔的母亲才不会这样。
这老太婆双眼无神,眼神游移,视线一次次穿过希瑞尔落在别处,仿佛不愿看他似的。他的母亲怎么会躲避儿子的目光?
“滚开!”他吼道,“要想欺骗我,至少找个更像的人来!”
仆人们从门外涌了进来,老太婆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他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一层怒气。她愠怒道:“我就是你母亲!”
希瑞尔想驳斥这等谎言,只是几个身qiáng力壮的男仆已经将快要翻到地上的希瑞尔提了起来,重新摁回chuáng上。门被打得更开,希瑞尔得以看到外面的墙壁,还有门外延伸出去的走廊。这场面让他心中一动,隐隐觉得熟悉。
希瑞尔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从有些陈旧天花板上的花纹到那个别致的衣柜,再到窗外的院落,那里的雕像与记忆中重合了。灵光闪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祖宅。
这里远离都城,位于某个乡下地方,父亲的父亲发迹起来的时候,他们便搬进了都城,离开了这里。希瑞尔只在这里住过几年,那时候他还小,他的父亲则因为仕途受挫,不得不暂时回到这里躲避风头。等他们离开这儿的时候,全家上下,包括仆人在内,全都欢欣鼓舞。
这儿与都城的繁华程度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破败,偏僻,几乎是个流放之地。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希瑞尔在父亲的老宅里,那么他便不是被敌人俘虏,而眼前的人真的有可能是他的母亲。无数问题冲入了他的脑袋,快要把隐隐作痛的脑子挤爆了。不祥的预感在表层意识底下游dàng,仿佛海面下正体不明的巨大yīn影,而比起思考它是什么,愤怒要轻松许多。
“我被流放了?”他怒气冲冲地质问,“为什么?这不是立下功勋的将军应得的待遇!”
谈话开始以来第一次,母亲抬头看向他。
“立下功勋?”她尖锐地说,“过去几百年,埃瑞安都不曾输得这么惨。”
她的目光和语气一样尖利,那让这个憔悴的老太婆再次有了一点点过去的影子。
未尝败绩的希瑞尔将军,输给了异种。
前将军的脸皮火辣辣地发痛,像挨了沉重的耳光。他脑中反反复复地播放起失去意识以前的画面,想象爆炸后会发生的事qíng。那些士兵输给了异种吗?太没用了!然而他也必须对此负责。希瑞尔不该去碰那个仪表盘,那造成了爆炸和指挥官的缺席。承认失误的感觉糟糕透顶,哪怕只在自己脑中,哪怕只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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