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出一声尖叫,灰白的身体散开了一点。
这是有效的!奥斯蒙心中升起bàonüè的喜悦。幽灵惊慌失措地跑开了,奥斯蒙紧跟其后,狞笑着高举军刀。要是他的理智还没有绷断,他大概还能疑惑为什么幽灵不原地消失,而是飘在前面躲闪吧。
可是奥斯蒙早已无余力去想这个。
他一路追砍不断,越追越近。幽灵匆匆飘进一间小屋躲避时,奥斯蒙的军刀已经快要碰到她了。他急躁地一拉把手——很好,门没有锁!——在门打开的那一刻用力挥刀。
他砍中了什么东西。
幽灵的躯体可以被砍断,那手感就像穿透烟雾。这一刀却像被阻隔了似的,落刀凝滞,虽然在奥斯蒙用尽全力的力道下也被轻易斩开。温热的液体喷溅了他一脸,惨叫声随之爆发,那是男人的声音。
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
这本该是放置杂物的小房间,应该没有人才对,布置场地的奥斯蒙再清楚不过了。但此刻总督倒在地上,捂着胸前的伤口,怒视着挥刀的奥斯蒙。在他身后,站着罗伯特上校。
真不巧,撞到了总督与上校的密谈。
真的是“不巧”吗?
幽灵已经不见踪影,奥斯蒙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等他反应过来,上校上前一步,抓住奥斯蒙拿刀的手,斜刺入总督胸口,在心脏的位置搅了一搅。
这发生得太快了,上校前进,伸手,松手,后退。接着惊呼声从身后传来,奥斯蒙一转头,只见本森中校与瑞贝湖的市长跑了出来。他们刚刚追着幽灵来到此处,为看到的场景目瞪口呆。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罗伯特上校说,声音低得只有奥斯蒙能听见,“到你了。”
在军方普遍地位更高的埃瑞安,罗伯特上校或许是个例外。他是个被降职的失败者,奥斯蒙曾听说他在内部的倾轧中站错了队伍,触怒了上头,这才降职到此处低调保命。他从未挑战总督的权威,甚至宽容到允许总督的弟弟,仅仅是中校军衔的本森时不时越职站到他头上。那是个相当窝囊的上校,在塔斯马林的重要人士中存在感单薄。不过奥斯蒙一直对他心怀警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是个失败者,罗伯特上校依然有着不弱的实力。
奥斯蒙明白了。
“你做了什么?!”本森中校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这个杀人犯!叛徒!”
“卫兵!”奥斯蒙喊道。
怒火已经一丝不剩,彻骨的寒意也已经远去。当能选择的只剩下那么一条路,奥斯蒙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扔掉了刀子,用手背擦掉脸上的血,呼叫来卫兵。
“你们gān什么?他才是凶手!”被卫兵抓住的本森中校喊道。
卫兵们纹丝不动,他们都是奥斯蒙手底下最可靠的人,他今天本来就抱着不成功便跑路的念头。如今不能跑路,但发号施令还行。
“本森中校在争执中杀害了总督。”奥斯蒙沉痛地说,“大敌当前,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消息透露出去。”
“的确。”罗伯特上校简短地说。
“亲手杀害兄长似乎让中校收到了巨大的刺激,他jīng神失常了。”奥斯蒙对着卫兵点了点头。
有人将布料塞进了本森口中,让他只能呜呜嚎叫。两双眼睛评估地望向了瑞贝湖的市长,后者满头满脑都是汗水,他在几道冰冷的目光落到头上时立刻站直了,用力点头道:“的确如此!真是人伦惨剧!”
市长的机灵让他避免了“成为jīng神失常的本森中校刀下亡魂”的命运。
总督遇刺身亡,中校需要对此负责。塔斯马林的军方代表做出了选择,有着与上层联系的秘密通道的奥斯蒙已经下不了贼船。在漫长的观察与短暂的动dàng后,不废一兵一卒,地下城再次得到了发展时间。
第56章
再度升级的地下城像一具更加qiáng壮的身体,力量更qiáng,肺活量更大,视力更好。幽灵的数量限制没有解除,但能前往的范围变大了很多。从进化完成的那一天起,塔砂就将幽灵之躯投向了防线那边的人类聚集地。她见到了第一座人类城市,瑞贝湖市的繁华程度让她惊讶。
不是说塔砂没见过这种规模的城市,用现代的目光看瑞贝湖,这座城市无疑落后又复古,但它与小镇、县城的文明程度有着大约半个世纪的差距,再次更改了塔砂对埃瑞安所处年代的判断。
夜晚的所有街道都会亮起路灯,以动物油脂为燃料的制式灯具点亮了这座不夜城。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之中来来去去,道路平坦而四通八达。一条名为瑞贝河的河流横穿这座城市,上游平缓丰沛的地区便于取水,建在这里的水厂供应了整座城市的用水;几次落差的地势又让瑞贝河中下游河水湍急,另一些工厂坐落在这些地方,利用水能推动庞大的机械。
这并不算一个工业城市,没有煤矿、石油与一系列衍生产品,水能利用率低下又不稳定,少许工厂不能用来顶替人力,机械制造效率不高,价格高昂,与平民无关。塔砂同时看到十五、十六、十七乃至十八世纪的景象,她意识到,把地球上的人类年代套到这个世界头上毫无意义。
瑞贝湖的居民识字率更高,学校不仅为想要进入军政体系的有钱人准备,工厂需要培养一些识字的工人。这里使用着全国通用的教材,字里行间中都在赞美人类,赞美军队,赞美战争。近半数工厂制造着军用品,瑞贝湖最高的建筑物不是钟塔而是军事设施,它在夜晚格外明亮,像城市中的灯塔——军事机关的灯与外面那种不同,更加明亮稳定,没有动物油脂的气味。圆柱形的灯罩下连接着一些管状物,与地球上十八世纪的瓦斯灯有些相似。没有煤矿的世界里瓦斯灯要靠什么运行?或许那些ròu眼难以看清的符文提供了一点答案。
埃瑞安的特殊状况透出一股地球近代史上熟悉的气味,就好像军队拥有国家,而不是国家拥有军队。
瑞贝湖还只是一个城市,整个埃瑞安的军工厂只会比这里规模更大,产能更高,军事力量和开战的热qíng更qiáng。目前的地下城,想用几条龙对上整个人类帝国,无疑以卵击石。
但是,地下城输定了吗?
在观察了城市、居民、教材和一些重要人物之后,塔砂可以肯定地回答:才不是。
举国之力打造出的战争机器虽然可怕,却不可能持续到永远。没有了敌人,被煽动的愤怒要向谁投掷?磨锋利的刀子要向谁砍去?透支的力量要从哪里得到补给?万众一心的狂热总有疲惫的那一天,塔砂来到的这个时代,人们已经开始累了。
埃瑞安的人们赶走了神魔,消灭了矮人,击败了shòu人,在最近的一个世纪里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零散的异族只能在追撵下苟延残喘。教材用美化了无数倍的语言语焉不详地提到过最近的几次“内部冲突”,它很好地说明了无敌的帝国如何消费过剩的战斗力。
如日中天的埃瑞安正走向一个岔路口,当局者无从知晓这条路通往何方。在上个时代最后的人与物泯灭在岁月中以后,或许一切不符合历史进程的部分都会被慢慢修正吧。
不过,塔砂来了。
幽灵在一间间房屋一个个成员中耐心地筛选,细心地观察。本森中校是个qiáng硬派,总督是个难掌握的老狐狸。上头的将军们各有立场,总督那一派算是鹰派,多面间谍奥斯蒙头顶的那位不见得是鸽派,却热衷于与鹰派争权夺利。罗伯特上校心中憋着一把烈火,而尽管一再退让,他依然有着稳定局势的能力,感谢埃瑞安推崇军方地位的传统。总督的副官深得信任,他对总督政治资源的垂涎更胜于被赏识的感激。
敌人的敌人不见得是朋友,但愤怒与野心,无疑是塔砂的朋友。
罗伯特上校首先接过了她的橄榄枝,他对出卖别人的利益毫无心理负担,并且和塔砂一样需要时间。这涉及一些上头的争端、利益jiāo换和一些私人恩怨,经历了短暂的试探后,他们一拍即合。
奥斯蒙是关键的棋子之一,作为国都cha在塔斯马林的另一只探测铃铛,塔砂需要他继续传递一切如常的假象。即便奥斯蒙没有亲手砍上总督,这罪状注定也要背到他身上,这种油滑之人难以利诱,不如威bī。本森中校在被关押的当天失踪,奥斯蒙为此一夜未眠。这个目睹“奥斯蒙杀害总督”的人证将长久地被保留下来,作为奥斯蒙通敌的证据,成为悬挂在他头顶的利刃。
在木已成舟后,要说动副官便相当容易了。他自有有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忍rǔ负重,与可恨的敌人虚与委蛇,顺便——真的是顺便,不得已,身不由己地——欺上瞒下,暂代总督之职。这很容易,他曾多次为总督代笔。瑞贝湖的市长算是个内政人才,擅长见风使舵,不擅长英勇机智绝地反杀。他会恭敬地对待任何上司,无论上司是谁。
这些人对塔砂忠诚吗?
要说忠诚也太可笑了,他们不太会对塔砂抱有善意,抱有恨意的人倒不少。他们没有签下契约的资格,无从以出卖灵魂做出保证。但在没有契约的地球上,无数带着bī迫xing质的盟约一样胜利完成。
这些人有着各自的目的,上了同一条贼船也没有同一个立场,如此正好。他们可以互相制衡,互相监视,搞出一通谁都动弹不得的僵局,而塔砂便可以跳出棋局外了。她不需要每时每刻拿着鞭子在这些人身后驱赶,他们自己的野心与畏惧限制了他们自己。当背叛的代价比忠诚更大,当保持沉默能得到的东西比说出来更多,为什么要走上更艰难、更危险、更没有利益的道路?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qíng,塔砂选择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者。
这就够了。
塔斯马林州与东南角不一样,对于成员稀少又有着广阔地下空间的势力来说,东南角这块根据地已经足够。占领更多土地有什么意义?任何打下大片领土的少数族裔都会为层出不穷的反抗疲于奔命,并且毫无消化、管理和建设新领地的能力。与其辛辛苦苦占领下来,分散放置捉襟见肘的管理者或者天天担心原有管理员的忠诚,不如保持原状,等需要什么再去那边拿。
塔砂不贪心,她很清楚,打通桎梏与争取时间才是最需要的东西。
她也成功得到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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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贝湖是一座繁华之城。
周边的诸多小城镇供养着埃瑞安南部的繁荣之都,塔斯马林州的总督府便坐落在此处。每个白天都有大量马车进进出出,载着商人们订下的货物,载着拜访的旅客与归来的游子。而夜晚甚至更加jīng彩,鲸油路灯的火光照亮了这座从不入眠的城市,在小城镇的乡巴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候,老爷夫人们打扮起来,游走于诸多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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