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塔斯马林州最适合贵人们的城市,驻守在这里的那位上校总是深居简出,虽然不加入绅士小姐的娱乐,但也不像某些没有qíng趣的严苛军人一样扫兴。总督才是这里的主人,人们只有在jiāo军事税的时候才会想起军方,这也让瑞贝湖的气氛比别处宽松了许多。各色沙龙迎接着来自埃瑞安各地想要找乐子(且颇有资产)的人,一半欢场的老板都chuī嘘曾接待过来自国都的贵客,其中一些可能没有说谎。
国都的平头百姓也有着高别处一等的自视,但任何还没法挤入那个顶尖特权圈子的人都得承认一件事,越靠近埃瑞安的中心,享乐就越要让位给军事,腰缠万贯的人也需要夹着尾巴做人。拿旧时候的话讲,那便是“huáng金万两也比不上天高皇帝远”——这当然只是个比方,埃瑞安早就没有皇帝啦。
尽兴而归的豪客们会描绘这样一个瑞贝湖:富丽堂皇的大剧院在最深的夜晚依然灯火辉煌,贴着金箔的浮雕在灯光下栩栩如生,歌剧演员在舞台中演绎悲欢离合。慷慨而有品位的主人举办盛大的宴会,银烛台倒映着巨大长桌上丰富多样的美食,装饰花束鲜艳yù滴,在这一天的清晨刚被园丁摘下,由快马送入城中。巨大的舞池当中,衣冠楚楚的贵人们翩翩起舞,面具遮住了jiāo际花们的半张面孔,只露出引人遐想的娇艳嘴唇。这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你能找到任何想找的东西。
但即使是这样一座灿烂华美的城池,灯光之下也有着yīn影。
比如这里。
瘸腿街有一个十分上不得台面的名字,据说得名于曾经住在这儿的一群瘸子。有这样的传闻,最早这里曾用于安置一些在战争中瘸了腿的老兵,埃瑞安慷慨地将这片地皮赠送给他们。这个传说的可信度并不高,还不如另一个说法让人们信服:任何毫无准备地路过这里的有钱佬(这个词在这儿就是字面意思,口袋里有钱而且穿得不够破烂的外来者)都可能瘸着腿回去。
它位于工厂群投下的yīn影中,一批不知来自多少年前的废弃建筑摇摇yù坠,随时都可能寿终正寝,终年晒不到太阳。工厂制造出的污水被排放进这块区域中,不少居民满不在乎地在这免费水源中洗澡和喝水。这里居住着一大群被称作瑞贝湖渣滓的家伙,赌棍,流làng汉,混混,不得志的艺术家,残废,流莺,罪犯……许多人有着以上多重身份。他们像蟑螂跳蚤一样顽qiáng地生存,与瑞贝湖光辉灿烂的一面一起出生,可能也要一起生活到世界末日。
缺牙拉里从他的狗窝里走出来,咔咔挠着发痒的肚子。他刚度过了普通的一天,吃得半饱,揍了个把人,被若gān人揍,没被谁gān掉,完美的一天。他在街角放了水,正准备走回去,脚步忽然停下了。
他看见了一个外来者。
外来者穿着一身不错的衣服,斯派克一眼看出这料子耐脏又耐用,无论扒下来自己穿还是卖掉都颇有赚头。这人戴着一顶帽子骚包的宽檐帽,穿着一双马靴,金属马刺挂在地上格外响,像个开饭的锣鼓似的,看起来根本没打算无声无息里溜过瘸腿街。拉里观察了几秒钟,没在他身上发现任何武器,既然如此,还客气什么呢?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晚下手那是便宜了别人。拉里拿起一根木棍,猫着腰从外来傻帽背后靠近。他屏息加快了脚步,在对方身后高举木棒,用力挥了下去。
砰!木棒的声音。
咔嚓!骨头的声音。
缺牙拉里发出一声哀嚎,用上全力挥舞的木棒在墙上砸断。刚刚发生了什么?打扮成孔雀的肥羊躲闪起来却身轻如燕,马靴轻巧地在拉里身上一勾,木棒便挥空砸墙,还让拉里扭到了腰。
“哎呀,朋友!”肥羊在拉里身后笑起来,“咱们才第一次见面,何必行此大礼?”
拉里咒骂着站了起来,扶着自己疼痛不已的腰,一拳向外来者挥去。身为街头打手就是有这种好处,当受伤成了家常便饭,疼痛就成为了习惯,变得可以忍耐了——堆积的伤口会减少他们的寿命,那又是别的事,反正他们活不到那个年纪。拉里迫切地想揍扁那张欠揍的面孔,戴着指虎的拳头凶狠地砸向外来者的脸,再次被闪了过去。
“斯派克那条老狗还好吗?”他甚至能在躲闪中轻巧地问,“他现在还没出现,不会死了吧?”
拉里才不管他在说什么,斯派克,“没头的斯派克”在这一带是个人物,不少混混想给他当走狗,另一些则梦想着取而代之。他当上瘸腿街的话事人之一有好一阵子了,久到最底层的混混也听说过他。拉里见过不少人虚张声势地拿斯派克的名字当护身符,拉大旗作虎皮,仿佛真的能和斯派克认识似的,这种傻瓜都没什么好下场。拉里挥拳,再挥拳,直到没法再挥拳。
肥羊扔出了腰间的绳索,那套索一下就抓住了拉里,不是胳膊,而是脖子。活扣在套住他的下一刻收紧,将他向前方拽去。马靴在他失去平衡的那一刻踹到他的膝盖上,拉里跪了下来,被向前拖行——见鬼,这家伙的力气大得吓人!——肥羊的胳膊按着他的肩膀,一边灿烂地微笑,一边将套索收紧。
“冷静,朋友,你可真不友好。”外来者状似苦恼地说,“难道你没认出我吗?前些年我的海报贴满过瑞贝湖呢,我打赌你肯定见到过一两张,驭龙者……”
“道格拉斯。”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你来gān什么?”
这当然不是缺牙拉里的声音,他的脸在套索中憋得青紫,别说一个字,连一口气都吐不出来。从巷口的yīn影中走出一个人来,一头短短的黑色头发,一张有着各种伤疤的瘦长面孔。这人的声音比脸老二十岁(他喉咙上那道巨大的斩首伤疤可以说明点什么),脸可能比实际年龄老十岁,他短袖下的肌ròu依然jīng悍有力,像一头经验丰富又还未彻底老去的老鬣狗。
小巷中不知何时围满了人,老鬣狗的狗群审视着外来者。
拉里被放开了,他为缺氧大口喘息,倒在地上没法起身。被称作道格拉斯的外来者将他扶了起来,亲切地拍了拍拉里的背,仿佛刚把不慎摔倒的拉里从地上扶起来,而不是刚将他勒得半死。
“晚上好,斯派克!”道格拉斯亲热地说,“真高兴看到你还是这么活蹦乱跳!”
等拉里平息了咳嗽,能抬头重新注意战况时,道格拉斯已经向斯派克走了过去。他收起了绳索,向着那边闲庭信步,甚至对着对方张开双臂,好像要给一脸yīn沉的混混头目一个拥抱。这蠢货!拉里心中咒骂不休,准备好观看斯派克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两者之间的距离缩短到零,道格拉斯抱住了斯派克,斯派克露出一个狞笑……
回抱了道格拉斯。
两个人都笑起来,把对方的背拍得啪啪响,拉里一脸茫然,并惊恐地发现斯派克的手下们看起来并不意外,甚至多多少少也笑了起来。
“你居然还没把自己玩死,真够命大。”斯派克嘶哑地笑道,“你的马呢?”
“跟着小姑娘跑路啦!”道格拉斯一摊手,露出了无奈的表qíng,“新坐骑太过拉风,未免吓到花花糙糙,我只好用双脚走回来。”
斯派克嗤笑一声,显然对他的话没多少信任。瘸腿街的重要人物和外来者相携而去,斯派克的手下之一不耐烦地踢了踢拉里,问他叫什么名字。拉里意外jiāo到了好运,从一个游dàng的底层混混变成了斯派克手底下的底层混混。
他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外来者的身份,一个马戏团里的招牌明星,有几手绝活。“可他不是我们这边的,一个外面来的阔佬。”拉里耿耿于怀地说。与他jiāo谈的前辈笑了起来,说:“他可以是任何一边的人,这家伙jiāo际广阔。”
接下来的日子里拉里体会到了这一点。
道格拉斯穿着不错的料子,却不在乎跟最肮脏吓人的那些人坐在同一把凳子上。他能说出远方各式各样的奇闻也能听懂本地的俚语和笑话,他钻进瘸腿街唯一的酒馆,在油腻腻的吧台边和人谈笑风生,轻易地抓住围观者的注意力,灌下许多杯劣质酒jīng却不会醉倒。他在掰手腕比赛中胜过了所有人,“啊,新纪录!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厉害!”这人假惺惺地叫道,以此为理由请所有人喝了一杯。
道格拉斯适度地慷慨,jīng准地拿捏着“慷慨可亲”与“待宰肥羊”之间的差异。他在瘸腿街的渣滓当中广受欢迎,有分量的人物则对他的尊敬满意,没头的斯派克几乎可以说是他的朋友。这人好像天生就能和三教九流的人混熟,哪怕是差点被掐断气的拉里,在不久后也不再讨厌他了。差点弄死拉里的又不止他一个人,道格拉斯绝对是这份名单中最具有意思的一个。
在大约一周的到处游dàng后,这一天,道格拉斯在酒馆最热闹的那个时间段跳上了桌面,拿起老板擦个不停的玻璃杯敲了敲。酒馆的顾客们在这声音中转过头来,他便在万众瞩目中开了口。
“各位男人们,女人们,不男不女的渣滓们!”他油腔滑调地说,在人们的笑声中拿下帽子鞠了一躬,“在过去这些美好的日子里我与在场的诸位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为了感谢大家对我的照顾,我愿意贡献出一条发财的明路!”
他在用那种半真半假的夸张口吻说话,被酒jīng与气氛煽动的人群哄笑起来,有人配合地喊道:“说吧!驭龙者道格拉斯!”
“走私。”道格拉斯说,说完佯装害怕地捂了捂嘴,“我是说,经过一些官方不太清楚的渠道运送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赚取一点官老爷们看不上的佣金,这没啥,是吧?他们可不需要什么都知道。”
“没错!”人们闹哄哄地应和道。
“可是到哪儿拿货?”真在考虑问题的人问,“我们又没有马车,这附近没能赚钱的玩意儿,要用两条腿去北边运吗?”
“是用两条腿,不过很近嘛。”道格拉斯在人们的嘘声中说,“我没说北边,我说南边,东南边。”
酒馆中安静了一点,人们互相询问,jiāo头接耳。瘸腿街住着瑞贝湖的渣滓,他们知道的小道消息却比瑞贝湖的普通市民更多——许多人容易忽视街边翻找垃圾桶的流làng汉,qíng报贩子这一行业在瑞贝湖的yīn影中蓬勃生长。这些人听说过几个月前东南角的冲突,有人说那里有瘟疫,有人说那里有异种,总之埃瑞安的军队没占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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