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船舱之前,她本能的向人影晃动的右侧看了一眼。十几丈外,那条船上的众人也如自己船上的人一般,从始至终很安静。默默的提水冲洗着船板,船尾的位置,这时正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身青色的长衫,在风中飞扬,如同一片摇曳的青翠的竹叶。风动,他也动,然而,绝对不是被风cao纵,是让人感觉,那风,只是在随他而动一般。
莫西北不觉得顿了一顿,只这一刻,那青年便若有感觉般微微侧了侧脸。下巴的线条流畅而坚毅,几缕垂落的发丝正好拂在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秋水,紧抿的唇。在两个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微微上扬,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一刹那,莫西北只觉得,从在早晨起就堆积在心口的,那片浓密的乌云照见了阳光般,散得无影无踪。
心qíng大好的同时,莫西北一头扎进了船舱,一边叹息,男人长成这样,比自己这个女人都jīng致勾魂数倍,实在是一种罪过。
冲洗了船板,岸边泊的船开始一艘一艘的开走。红绿本想停一停等他们走远,但是西北想,出头的椽子先烂,还是混水好摸鱼,眼下的qíng形,倒不如跟在中间的好,于是,他们的船也缓缓跟了上来。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各船的人都加qiáng了戒备,互相认识的更是摆出互为首尾的架势,而彼此不认识的,稍稍接近,便会引得对方怒目相视。
莫西北悠然的躺在摇椅上吃着水梨,只吩咐舵手保持与各船之间安全的距离,同时注意食物和饮水的安全,其余一切如常就好。
“我们不该戒备一下吗?”红绿有些担心的站在西北身边,看着若大的梨子飞快的变小,最后变成核。
“不用。”西北摇头。
“那万一……”红绿不敢想。
“万一不会来得这样快。”西北语气肯定,果然,第二天白天,风平làng静,没有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qíng,甚至第二天的夜里也如此。
接下来,又是无比平静的第三天、第四天,红绿开始觉得,先前的血手印,不过是一场恶作剧了,然而,第五天晚上,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她经过莫西北的房间,却发现,每天懒惰如猪的那个人,这个时辰,早就睡得昏天暗地的莫西北,并不在房中。
的确,莫西北并不在房中,此时,她正穿着一身平时最讨厌的黑色衣衫,趴在自己的船篷上,耐心的等待着。
起更,无事。
一更天,无事。
二更天,无事。
三更天……
天空淅沥的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水迅速的打湿了莫西北的衣衫,这个季节,早chūn,夜风犹寒,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几乎就在此时,运河的河面上,却蓦然就起了变化,不留神看,这样的夜色中,星月无光,还只道是风chuī动了水波,然而,莫西北水xing极佳,却是知道,那是潜水人将要露头前,给水面带来的特有的波动。
一道、两道、三道,一共七道影子,逐一露出水面,又逐一接近一艘泊船。
那船上此时睡着的,是海沙帮的弟子,莫西北静静的看着,看那些人不知怎样借力,就一个接一个自水中跃起,然后轻盈的落在甲板上,一连七下,船只是随着làng自然的轻微摇动,仿佛,本没有什么落在上面。
莫西北暗暗赞叹,难怪那天自己毫无察觉就着了这些人的道,就单凭这出水一跃,她已自认是不能了,于是她决定按兵不动。理由很简单,就是她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即便要管闲事,也得有一击即中的把握,这七个人看起来功夫很好,她没有赢的把握,既然不能赢,那么,打糙惊蛇引火烧身的傻事就不应该做,于是继续潜伏在暗处不动。
然而,那一夜的杀戮,很多年后莫西北仍然记得,七个人进入船舱,船舱里甚至没有传出一声呼救,片刻后,只听一阵噗噗声,那声音听起来每一声都很轻也很快,既而,归于沉寂,七个人又自船舱中出来,然后逐一跳入河中,片刻消失不见。
海沙帮的船,在清晨方渐渐沉入河中,船舱纸糊的窗口,满是变得暗红的大片血迹。
十二艘去河南府的船变成十一艘。
到了下午,变成十艘,这一次,是在青天白日下,船沉了,无人获救。
第六天晚上,莫西北的船上来了不速之客,一个书童打扮的年轻人,这人眉目清秀,居然身手也很了得,轻飘飘就自十数丈外旁边的船上跃了过来,手执拜贴,称自家少爷求见莫先生。
莫西北正在吃饭,自红绿手上糙糙一看,上面写着无外乎是些恭维景仰的话,末了,署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楚俊风。
“你家少爷我不认得……”莫西北刚说了半句,就被旁边的红绿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她白了红绿一眼又说:“我不见不认识的人,啊!”
末了”啊”的一声,引得书童一脸好奇的观望,一旁红绿已经忍不住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莫少,你也太孤陋寡闻了,楚俊风大侠的名字,江湖上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现在他来求见,你居然说你不认识他,而且不想见他?”
“那又怎么样,他有名是他的事,见不见是我的事,江湖上沽名钓誉的人多了,人人都想着自己的天下第一才好,这样的人,如果你想见,你去见好了。”莫西北哼了一声,斟了杯她自己督促工匠酿的纯正葡萄酒,小小的喝了一口,才说:“送客吧。”
“我家少爷说,昨夜他同您一样,也看见了那七个人的身手,如今大家同舟共济,那七个人他担心独立不能对付,希望得到莫先生援手。”书童不肯就走,站在原地,言辞乃至眼神都很恳切。
七个人的字眼让西北心里一震,昨天她并没有发现,还有同她一样的人窥伺在旁,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是她莫西北是jian商一名,但是这楚俊风号称大侠,怎么眼见着一切发生,却也不出来制止呢?不但没有制止,今天还敢让人说出来,西北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想了想说,“既然如此,请你家少爷过来说话吧。”
楚俊风来得很快,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请邻船的莫西北援手,为什么要找这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呢?楚俊风想,就是因为莫西北的眼神。
初次见面,凭空出现的血手印让所有人慌乱失措,然而,他却偏偏看到一双毫无惧意的眼睛。明亮,冷漠,甚至是嘲笑着,看着所有手忙脚乱的人们。目光相接,楚俊风又猛然发现,那双眼睛,便是看自己,也是一样。不对,其实也不算完全一样,因为那里面,还多了点看花孔雀的戏谑。
因为来得太冷静,楚俊风甚至一度怀疑,莫西北有问题,幸而,昨天夜里,他看见了趴在船篷上的人。
武功不错,心思细腻敏锐,而且没有一见到坏人就没头没脑的扑上去拼命,说明这个人够冷静还是很懂得权衡利弊,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作为伙伴。
楚俊风进入莫西北的船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正陷在一张大大的摇椅中,半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的啃着水梨,衣衫因为他的姿势早皱成一团,倒是椅子旁,站着的丫头,水灵娇俏,见了自己,还未开口,脸已经先红了。
被红绿捅了两下,西北才丢开水梨坐直身子,其实她半眯着眼睛也看清了楚俊风。正面果然比那天的侧面更显得俊俏,美的东西,总要多看几眼,只是此时被迫坐直身子,反而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的脸看了,为此,她暗自抱怨红绿多事。
“久仰莫兄大名,楚某有礼了。”在红绿眼中,比起毫无仪态可言的莫西北,楚俊风简直礼节完美到让人赞叹。
对于别人习惯的把经营酒楼饭店的自己当成男人,莫西北早习惯了,这时也就索xing吊儿郎当的说:“我是个生意人,有什么大名可供人久仰呢?莫不是这满身的铜臭味道?”
“莫兄真爱说玩笑。”楚俊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莫西北没给他让座,于是他只能继续站着。
“我从来不说玩笑,我只谈生意,不知道您是想买还是想卖呢?”莫西北一本正经的说完,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引人歧异,便又说,“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我的店里都提供,不过如果您有更好的货源,我也收购。”
“莫兄确实很幽默,您的四楼名动天下,楚某将来自然是要见识的,不过如今,似乎如何保全xing命,才是我们该一起仔细想想的事qíng。”楚俊风仍旧微笑,自顾自拉了椅子,坐在莫西北对面,牢牢的盯住莫西北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不过是沉了几条船,你们江湖自有江湖的恩怨,我无谓cha在其中,生意人嘛,费力不讨好的事qíng我是不做的,楚大侠来错地方了。”莫西北打了个哈气,决定还是睡觉最适合眼前的qíng况,虽然她也很想多看看帅哥,不过眼前的帅哥太过难缠,弄不好就把自己绕进去了,莫西北自诩在很多方面是个笨蛋,所以对聪明人敬而远之。
“天下人管天下事,如今莫兄的船上也被对方留了掌印,怕只怕,莫兄不犯人,人也会犯莫兄,坐以待毙也是亏本生意吧。”楚俊风不动,“敌在暗我在明,与其为人各个击破,不如大家力气使在一处,同舟共济。”
“哈哈……”莫西北大笑,拍着桌子道,“楚大侠真有趣,昨天夜里qíng形如何,你也亲眼见了,当时你不出手,我猜也是觉得难测对方深浅。今天你硬拉上我,说什么同舟共济,我却觉得这是桩赔本的生意。”
楚俊风也一笑,道:“莫兄真会说玩笑,在下素闻莫兄为人侠义,想来有你相助,咱们这次,一定能保住运河上其他的船,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不用拿大帽子压我,我不上你的当。”莫西北摇头,神qíng淡然,“要我帮忙,你总得付出些对等的代价,这样我才能考虑。”
“看来,我无从拒绝,这样好了,此间事了,将来莫兄如有差遣,刀山火海,在下绝不推脱,虽然,同我合作,也是你自己保全自己的需要,不过,再讨价还价,就真是做生意了。”楚俊风一锤定音,然后说,为了缩小保护范围,他要带他的书童过来,住到莫西北的船上。
“我觉得你实在也很有做生意的天分。”莫西北嘟囔,本来陌生人上船会让她觉得很不方便,但是瞥了眼楚俊风,她终究也没有表示反对,她的大船也空得很,别说住两个人进来,就是再住十个八个人也没问题。
这天夜里三更过后,各船的人因为戒备了前半夜,见确实没有qíng况,忍不住困,都各自打起了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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