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涯低头,同样小心地把荷衣装进眼里,“不了。不会闷,豁然开朗。”
荷衣心里明白,眼神与他相撞在一起,沉默。
“那么,衣儿从小便失去娘亲的感觉是这样的吗?”钦涯轻声问道。
荷衣想了想,脑袋里的记忆就跟这夜一样朦胧,道,“没有什么感觉。如果娘亲一直陪在我身边疼我、爱我、呵护我,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又死去了,也许我会痛彻心扉。可是我没有感觉过有娘亲的存在,所以就没有什么感觉。有的人如果对我比对他自己还好,我会记住一辈子,甚至更多。可是如果我跟他没有jiāo集,谈不上感qíng,就算是跟他有关系他离开了我,我会觉得没什么。”
说罢,荷衣低头安然地躺在钦涯的怀里。躺在老公怀里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是吗?我想也许有差别,但感觉依然安好。想着,想着,她喃喃道:“曾经就有人对我比对他自己还要好,让我很久、很久都觉得很幸福,久到他已经忘记了曾经对我的好。”
钦涯轻声问:“那种很久、很久的幸福我也感觉到了。”
荷衣心升笑意,“哦?是吗?”
“嗯,是的。衣儿,谢谢你拯救了我。”钦涯说这话时,加注了无数的感qíng。
是吗?我是拯救了老公,还是拯救了你,还是拯救了我自己?也许以前的事qíng不应该再想,眼下的今天过得开心、安然就是好事。是的,老公所希望的就是这样的。荷衣暗自心想,在心里问了自己千百遍,该放下了吗?然后轻轻地答,是该放下了。
“衣儿!在想什么?”钦涯轻问。
“没有,努力想睡着。”荷衣轻声道。
他微微张开唇,又闭起,犹豫了片刻,道,“如果你的母亲还活着,你会欢喜吗?”
荷衣轻轻笑道:“她不该活着,她早就入土为安了。”
想了想,暂时还是不要告诉荷衣,关于太后的事qíng。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道,“睡吧,趁天亮前睡个好觉。”
深秋的天不算很蓝。天空经常会有常居在眉山的鸟飞过。那些美丽的弧线越过天迹时,荷衣甚至会怀疑这是秋天吗?秋天的鸟儿活动这样的频繁。也许,在这太平盛世的古域国,连鸟儿也觉得没有冬天。荷衣没有见过鸟语花香。可在这眉山她却见到了。竹海里的地面上开着野jú,那种花朵小小的秋jú。颜色还挺多的,红、紫、huáng、白。四色的花相互拥挤,煞是好看。秋天的鸟儿在清晨的时候会叽叽喳喳地练嗓子。时而还会?在地面、竹枝上东张西望。野jú的花香很淳朴。秋风过处,煞是好闻,清新。
原来鸟语花香是这样子的?原始,美丽!
荷衣在chuáng上静养的日子已经快过一个月了。在钦涯的细心照顾下,她小产后的身子恢复完好。这一日清晨,阳光很温馨,星星点点地照得竹林充满了神秘感。她踏出小楼,听到有飘渺的笛声悠悠扬扬、索索绕绕地响起在竹林。那声音安闲自如,风度盎溢,纤尘无染,好像来自雪山dòng岩内滴水穿石的声音,原始的糙原上风chuī动绿糙的沙沙声,静夜明月下花开的声音。
荷衣寻声而去,悠远的深处,两个身影从模糊到清晰。是山间与钦涯站在竹林深处,一个听着曲子,一个chuī奏曲子。chuī笛子的人是钦涯。他一席白衣优雅地站在竹叶与秋jú中。山间静静地听着,直到曲终时他还陶醉在曲子的美好向往中。对,那首曲子就是一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听曲的人会联想到和自己的心爱的人在这竹海的小楼中与世无争地相爱到老。连荷衣也被那笛声熏陶了,静静地听,直到曲终传来山间和钦涯的对话。
“没想到颢琰王的才艺如此了得,chuī笛的境界出神入话,把人直接拉进了曲中的景中。”山间轻声赞美道。
钦涯微微笑道,“我怎么敢在古域国有名的乐师前卖弄。山间大师才是个人才,不仅jīng通音律,还医术高明。我只不过是chuī出了自己的心声。”
山间笑道:“山间不才,不敢同颢琰王相提并论。山间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神往的笛声。从你的笛声中可以看到很多东西,美好的、向往的。我能猜得出颢琰王chuī这首曲子是为了姐姐。看来山间不该再怀疑你。你确实已经将过往的一切都放下了。”
钦涯欣慰一笑,道,“从来没有人这么懂我。山间大师果然是音律中的高人。”
山间轻声道:“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可以把笛子chuī得这么入神的高人。颢琰王一大早就在这里chuī笛子,起得好早。姐姐还在睡吧?”
钦涯笑道:“衣儿还在睡。”
山间顿了顿,轻声道:“其实我也有心爱的人。那个人还长得很像姐姐。一眼望过时,不会觉得她们相像。可是越看越仔细时,她们真的像是姐妹。”
钦涯点点头,“所以你才分文不收便为衣儿治病?”
山间笑道:“你都知道。”他想了想,“很多时候我会把姐姐当作是她。我这么说希望颢琰王不要在意。虽然她们相像,但始终不是一个人。姐姐才年芳十八,而她已经是花落的时候了。花落的时候还那样美丽,叫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闻言,钦涯心中一惊。山间所说的人会是她?
“颢琰王?”
钦涯从神游中回来,“没想到山间大师如此痴qíng。”
“你不怪我用那样的眼神看姐姐?”山间轻问。
“什么样的眼神?”钦涯笑道。
山间顿了顿,道,“在姐姐身上寻找她的身影,那种眼神?”
钦涯沉默了片刻,道,“山间大师都说过了,虽然她们相像但是并不是同一个人。我不会介意,相信衣儿也不会介意的。”
山间笑道:“能听懂颢琰王的笛声是我的幸运。希望一个月后姐姐的露娇人巨毒可以顺利驱除,也希望最终你和姐姐能像笛声里的境界一样出双入对,永结同心。”
钦涯也同样笑道:“能有山间大师听懂我的笛声,实乃我的荣幸。”
荷衣渐渐走近他们,高兴道:“好一对知音,胜过伯牙、子期!”
钦涯与山间同时转头。
“衣儿?”
“姐姐?”
他们不约而同轻柔地唤她。
钦涯心疼道:“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怕受寒。”
山间笑道:“姐姐已经做了一个月的月子了,没事的,早该出来透透气了。”
闻山间言,钦涯放宽了心,道,“衣儿刚刚所说的什么知音,伯牙、子期?”
荷衣笑道:“想听吗?”
钦涯和山间同时应道:“嗯。”
荷衣解释道:“伯牙子期是很好、很好的知音……”
荷衣讲起了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给他们听。当然为了避免他们听不懂她说的历史,荷衣并没有提到chūn秋,没有提到战国。有一个叫俞伯牙的人,jīng通音律,琴艺高超。但他总觉得自己还不能出神入化地表现对各种事物的感受。老师知道后,带他乘船到东海的蓬莱岛上,让他欣赏自然的景色,倾听大海的涛声。伯牙只见波làng汹涌,làng花激溅;海鸟翻飞,鸣声入耳;耳边仿佛响起了大自然和谐动听的音乐。他qíng不自禁地取琴弹奏,音随意转,把大自然的美妙融进了琴声,但是无人能听懂他的音乐,他感到十分的孤独和寂寞,苦恼无比。一夜,伯牙乘船游览。面对清风明月,他思绪万千,弹起琴来,琴声悠扬,忽然他感觉到有人在听他的琴声,伯牙见一樵夫站在岸边,即请樵夫上船,伯牙弹起赞美高山的曲调,樵夫道:"雄伟而庄重,好像高耸入云的泰山一样!"当他弹奏表现奔腾澎湃的波涛时,樵夫又说:"宽广浩dàng,好像看见滚滚的流水,无边的大海一般!"伯牙激动地说:知音。这樵夫就是钟子期。后来子期早亡,俞伯牙悉知后,在钟子期的坟前抚平生最后一支曲子,然后尽断琴弦,终不复鼓琴。伯牙子期的故事千古流传,高山流水的美妙乐曲至今还萦绕在人们的心底耳边,而那种知音难觅,知已难寻的故事却世世代代上演着。
钦涯与山间同时感叹,“有这样的知音吗?”
荷衣笑道:“这个就不知道了。这是个故事,我也是听说的。世上如伯牙子期的知音实在是太少了。曾经有人感叹‘yù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忆者容’。也许那样的朋友真的很少。山间能懂得钦涯的笛声真的很难得。”
山间轻声道:“姐姐也应该很庆幸会有人愿意跟你做知音。”
荷衣疑问道:“难道子威也愿意跟我做知音?我想你能懂钦涯,可不一定会懂我。我有许多事qíng是你不可能会懂的。”
山间笑道:“我不懂你,但是有人会懂你。”
钦涯忙问:“此话怎讲?”
“我下山采集的时候遇到了阮妈妈。她一直担心你的身体,还派手下的人到处找寻。我不忍心就告诉她你们来了眉山。说不定这两天她就会登门来访。她还让我转告姐姐要幸福。”山间解释道。
荷衣明白,钦涯也明白。阮娇娘是要让荷衣给钦涯幸福。她给不了的,她希望荷衣能给。本是qíng敌,做到这一步真的不容易。也许,她们真的可以做知音。
重qíng的阮娇娘果真寻着山间给的地址只身来了眉山。弯弯曲曲的山路很隐蔽。妖娘找那那片竹海的时候,看到了两座刚修的小楼。是个明媚的正午,荷衣正躺在楼台的靠椅上闭目养神。
“有人在吗?”阮娇娘大声喊道。
寻着楼下的声音,荷衣放眼望去是娇娘只身的身影。厨房里的钦涯踏出小楼正撞上娇娘。荷衣并没有立刻下去见客,依旧躺在椅子上,盖着被子透气。
钦涯的身上正围着围裙,道,“你来了?”
娇娘先前的望眼yù穿在这一刻黯淡了,道,“你果真变了。”
……
是沉默,良久。
“那个……荷衣现在还好吗?我听山间说她刚刚小产,身子恢复好了吗?”娇娘收起黯淡的眼神道。
“她在楼上,身子恢复了,露娇人的巨毒还没有解。”钦涯应道。
“我上去看看她吧。”娇娘微笑道。
楼上的荷衣并没有想到妖娘会直接上来看她。她微微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立即眼开眼睛,平静道,“阮妈妈,山间昨天才说你会来眉山。你今天果真来了。”说罢,她yù起身迎客,掀开被子正穿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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