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又说:“你和张氏伉俪qíng深,颜儿也将超哥儿朗哥儿教得好,这才??一家贤妇。家和万事兴。你们俩我是不担心的。”
张氏泪流满面,一一应下了。
马氏又将范铉超招来,范铉超红了眼眶,牵着马氏的手,低着头不说话。
马氏笑道:“超哥儿不必难过,我虽没有大灾大病,却一直身体弱,我也料想了有这么一天了。我虽走了――”
“祖母!”范铉超急急cha话,不想要马氏说到绝境。
马氏说:“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说什么会害怕?你不必拦着我,又不是不说就不会发生了。”马氏喘了口气,仔细凝望着自己这个长孙。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的确如此。
从范铉超出生,马氏就极为疼爱他,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他。
“超哥儿我是不担心的,你为人像你娘亲,学问比你父亲这么大时也好,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的,总是能站稳脚跟。
只是啊,你要记得,学问做得好,并不是为了货与帝王家,而是为天下生民请命,为大明百姓谋福。切不可因一时意气,弃百姓于不顾,你日后定会愧疚的。”
范铉超震惊地抬头,望向张氏双眼,那双眼睛因生病而混沌不清,现在又因对孙儿的担忧教诲而明亮。范铉超不知道马氏是清楚了他觉得谁当皇帝都无所谓的心态,还是只是看出他对大明官场的失望之qíng。范铉超张嘴想问,马氏却挥挥手,让他下到一边去,让范铉朗上前。
范铉超又惊又疑,不知马氏是怎看出他心不在如今官场之上。又细细想来马氏的劝告,知道她是希望自己为明朝鞠躬jīng粹,死而后已。范铉超不禁叹息,可是这个明朝已经病入膏肓,怎么能救?
范铉朗早已经哭得像个泪人,扑进马氏怀里“奶奶奶奶”地叫。
马氏爱怜地摸摸他脸蛋,“朗哥儿啊,你要好好听话,听你祖父的话,听你爹娘的话,听陈先生的话,听你哥哥的话。”
若是小时候,范铉朗一定会问“为什么我要听这么多人的话”,但是现在他也长大了,懂事了,含泪道:“嗯,我一定好好听话,好好读书。”毕竟马氏每次看到他,都会叮嘱他好好多书。
“好,这样以后才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样像是jiāo代后事一样的嘱咐说了一圈,屋子里的人都红了眼眶,张氏心软,娟芝服侍马氏最久,两人皆是泣不成声。
“好啦,都无需如此悲伤,你们都退下吧……”马氏说话多了,难免感到jīng神不济,大家只好依言退下。
到了晚上,病人没有人晚上守夜是不行的,所以这些天来,马氏房里轮番排了好几位丫鬟值夜。可今晚范永年却坚持要自己给马氏守夜,别人怎么说也不听。
最后还是范景文知道老父亲的愧疚之心,和张氏说随他去吧。张氏何尝不知公公的心思,直到范景文开口这才叹了口气,在夜里多加安排人手。
范永年也不管那些个规矩,合衣躺在马氏身边,叹息道:“我们也多年没有一块躺一躺了。”
马氏笑了笑,“总算是可以休息了。”
“你能休息,我却是不能。”
“没事,我在下面等着你,给你铺被子。”
范永年突然笑了,“有你这么咒人早死的吗?”
次日早晨,马氏院里突然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叫声。全府的主子昨晚都没睡好,几乎是马上就到齐了,范铉超紧赶慢赶,一掀开帘子,就对上马氏微笑的眼睛,他qíng不自禁叫出来:“祖母――”
“诶。”马氏应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范景文见马氏含笑闭上了眼睛,心中陡然一惊,伸出手指试了试,鼻息已然消散了,他心里像是踏空了一步,直直地往下掉,“母亲母亲!”
屋里众人听到这句带着泪的哭喊,顿时天旋地转,放声悲哭。院子里的仆人正惴惴不安地等着消息,一时听到屋里哭声震天,不由也都跪下哭泣不止。
一时之间,范府挂满了白幡。
☆、第23章 扶棺回乡
从入冬开始,马氏就受寒病了,而且病qíng就起起伏伏,请遍了京城的各路名医,大夫也是多次暗示过要准备后事,范景文虽然悲痛,却不得不接受现实。所以,马氏虽然去得急,家里的东西却都是备齐了的。
只是他们见马氏熬过了严冬,本来都欢欣鼓舞,以为再没事了,却没想到老夫人没能熬过开chūn的chūn寒料峭,竟然就这么去了。
但现在东西齐着,张氏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事,也没有太慌了手脚。
她qiáng忍着悲痛,召集了内外管家和绢芝、红菱、紫竹等人,安排了上上下下的事qíng,分派了各人的任务,又命令府中所有人不许在此期间触规矩,否则加倍处罚。范景文派人往礼部报了他和范永年的丧假。
这样,也算是忙中有序,没出大岔子。
范府从主子到下人,所有人换上了素冠素服,哭声日夜不停。前两日的小殓大殓还好,到了宾客吊祭的时候,宾客络绎不绝,范永年、范景文和范铉超祖孙三代早已脚不沾地地忙了三四天,加之心qíng悲痛,哭灵不止,就体力上是一个大挑战。更别说现在正是开chūn,天气还冷得很,风刮在脸上也生疼。
范景文正是壮年,范铉超也身体qiáng健,即使受些风也无事,可范永年年纪大了,范铉朗又还年幼,都是受不得寒冷的。
可灵棚设在室外,不管多冷,范永年、范景文和范铉超范铉朗不管年纪大小都要生受着。范景文劝了又劝,这才说服范永年到书房待客。
他们还是亲人,无论天气如何都应该,可没道理让那些来祭拜的客人也一起捱着。张氏命人加购了炭火,放在灵棚里,四周又盖上厚帘子挡风,这才好多了。
灵棚中的范景文疲于应付,范铉超和范铉朗也不好过,整整熬了三天,范铉朗原本婴儿肥的小脸蛋都瘦下去了。
张氏心疼儿子,不好说让范铉超离开,只是禀明了范永年,让范铉朗回后宅休息去了。范永年见小孙子哭肿的眼睛和这短短三天熬得蜡huáng的小脸,也心疼不已,让rǔ母领着回去休息了。
翟姨娘肚子已经显怀,也不宜长跪哭灵,更不能留在前面陪着一起苦熬,张氏也安排了丫鬟陪她在后院待着,好生安慰她不必因此挂怀,只需好好安胎,就是对马氏最大的恭敬了。
没多久,宫里的恩赐下来了,除了寻常的博赠之物外,还将马氏的五品宜人诰命身份升到了四品恭人,又多加恩赐了许多东西。听说这是信王殿下听说是范小案首的祖母过世,而特地向圣上求来的。
听到小huáng门这么说,范铉超倒是有些吃惊,没想到信王殿下居然这么看得起他,对他印象这么好。可范铉超这几天又跪又拜,又是哭灵又是待客,脑子里一团浆糊,哪里想得明白。
其实朱由检哪是看中他,而是看中自己自杀后第一个殉国的范景文,只是借着他的由头而已。
不只是范铉超疑惑,灵棚里的吊客们也奇怪着,没道理信王殿下一见面就将范铉超记得这么牢,还一记就是这么久。没等他们疑惑完,就听见门房高声报道――
“英国公致祭!”
前来祭拜的多是范永年范景文的同乡同科,还有关系好的友人,零星几个范铉超的好友,突然听到这一位来祭拜,不免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不过英国公来祭拜也是正常,毕竟和范家是姻亲关系,所以灵棚里的吊客也只是骚动一番,也就平静了。
范永年和老英国公是至jiāo好友,张氏又嫁给了范景文,所以张维贤算是范永年的后辈,和范景文是一辈。是以,范景文和范铉超上前迎接。
张维贤没怎么见过这位马氏,但英国公府老太君常说这位马氏治家有道,范家才能家风严正。张维贤一身青衣,在灵堂上了香,范景文、范铉超出幕拜谢。
张维贤见到两人俱是两眼血丝,面色蜡huáng憔悴,叹息道:“老夫人已逝,大家心中俱是悲痛,可你们也要保重身体,老夫人上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范铉超应下了,张维贤又进去书房拜见范永年,陪着说了好一会话。
这天吊客云集,直到傍晚才渐渐散去,接着又是连着五天的成服,广召亲宾,大设宴席。富贵人家多做十多天,一般人家也是五六日,范家这样的,也是随了俗礼。
这几天,男人们在外头接待来祭拜亲友同僚,张氏也在内院里忙着招待来来往往的诰命官眷,她还要准备家中一应琐事,确保不要忙中出错。要不是跟着马氏学了许久,又在这几年管家练出来了,还有绢芝、红菱和紫竹这样的能gān的管事丫鬟帮手,张氏还真要手忙脚乱,乱中出错。
这几天陆陆续续都有人来祭拜,即使是张维贤也不得不赞一句范景文在官场的好人缘。等过了头七,要扶棺回乡,又是一片吊客盈门。范景文作为儿子要守孝三年,范铉超也是一年之内不得科考,范永年是没有这个规矩,头七之后就要回到通州去。而范景文和范铉超扶棺回乡,张氏和范铉朗都留在京城,一个是主持家中大事,而范铉朗也能继续学业。
这本来是个好决定,但张氏反对道:“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又带着这么多家仆,怎么照顾不好自己呢。超儿正在国子监学业正紧的时候,你却将他带回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范景文说:“超儿无论如何今年是无法科举了,这个也不急一时。他在京城出生,还没见过老家是如何模样,我带他回去,安置好了就送他回京。”
范景文老家在河北吴桥,离京城无论如何不算远,张氏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范铉超听说自己可以和父亲一起扶棺回乡,还兴奋了一阵子,穿越过来五年了,范铉超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不免有些心动。
头七一过,范景文即刻出发,好几辆挂白幡的马车拉着马氏的棺材,范景文坐在马车里,范铉超耐不住车里颠簸无聊,一马当先骑在前头,骑马虽然也颠簸,却风景独好,空气清新,心qíng也放松一些。
☆、第24章 吴桥茶寮
河北。
刘老伯是路边开茶店的,虽说是茶店,其实就是一个凉棚加上几张桌椅板凳,架起一个炉子烧茶,也只有他和他家闺女刘小妹两人一个招呼客人一个煮茶。刘老伯煮茶一把好手,刘小妹人美嘴甜,又是在大路边上,所以生意一直很好。来来往往的脚夫走贩都会停下来歇歇脚。若是哪天遇到了一队商队,再要些小点心,就算是极大的客户了。
这日天气还好,微有些风,刘小妹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这几日没什么商队路过,收入也是平平。路边的茶店,座位又少,客人来来去去,少有坐到半个时辰的,刘小妹也不甚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刘老伯说着话,眺望远方。她喜欢听来往客商说些各地的新鲜事,客人来去频繁,反而能听到更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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