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铉超是死过一回的人,所以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平时要他去yīn森一点的地方都会害怕,更何况是死过许多人的监牢?
不知道是常态还是锦衣卫故意的心理战,范铉超他们常能看到有人被拉出去上刑,回来的时候多是一身血被两个看守一路拖回来,往牢里一丢就了事,也不管那人是不是怕不起来了。
范铉超见过几个倒下去再也没爬起来的,又被看守一路拖出去了。
他们这些监生沉默着,眼睁睁地看着。这里是他们没见过的yīn暗面,人命一文不值,唯一的意义就只有看守提水来冲洗牢房的时候,血迹多不多,有没有给他们添麻烦。
他们一开始还义愤填膺,还相信自???能很快被放走。
可见过几次之后,他们就沉默了,不说话了。要说的话,也就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有伤到吗?”“你感觉怎么样?”“没事的。”
对话翻来覆去几回之后,甚至都不需要讲话了,眼神看向哪里,几个拟声词就能了解对方的意思。
但是这更让人恐惧了。
就这么吓了几吓,锦衣卫开始拉人去询问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监生身份,也许是因为别的,锦衣卫并没有将拉过去的人打得半死。只是范铉超他们这样几乎没见过血的秀才们,光是一看到那些挂在墙上,带着斑斑血迹的刑具,心里就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了。
范铉超也不例外。他被架上去时,墙上的刑具的名字用途还一概不知,只是看着行刑的番子似笑非笑的表qíng,猜测自己待会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那些个刑具手段,他一个也没受上。
番子们将他架在架子上,拿了一根拳头大小的火棍,呼扇地抡过一个半圆,猛的打在他背上。
“嗯!”
范铉超两辈子加起来还没受过这种刑罚。本想学着革命烈士,不管受了多少棍子都一声不吭,没想到锦衣卫打起人来的疼痛等级,和寻常调皮被父亲用皮带抽完全不是一个等级。范铉超一下就破功了。
第一下之后,没给他怎么喘气的间隔,然后就是第二下,第三下……连着打了十多棍。
火棍打在范铉超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但有了第一棍的经验,范铉超对接下的疼痛也心里有底了,闭着眼睛,不再吭声。
可诡异的是就连那些打棍子的锦衣卫也不曾开口说话,就连他们标配的“你招还是不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也没有说上一句。
刑室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沉重的棍子落在ròu上的声音。
十多棍以后,范铉超就被解了下来拖走了。至始至终也没问上一句那些讲演的事。
待范铉超拖下去了,那刑室番子头头透过已经被打得破烂的衣裳看见他背上青青紫紫一片,等范铉超拉走见不着了,这才笑道:“老王你这棍子打的,不愧是独一份啊。”
那个行刑的番子这时候也没有打人时的冷脸了,热切道:“哪里哪里,只是大人让我们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罢了。”
头儿将火棍放好,“也是他运气好,要不是上面吩咐下来,他能撑过老王你十棍?还真当自己是条汉子了。”
老王只是笑笑,“这孩子也不错,能撑这么久。”
范铉超并不知道自己挨过去的还不是锦衣卫最“用心”的棍棒,还为自己能撑下来松了口气。
虽然他现在也是半死不活,背上的伤口青紫一片,更有肿烂不堪的,渗出血来,和衣服粘在一起,轻轻一碰就痛得他龇牙咧嘴。
“含元,含元?”监生们见他脸朝下趴在地上,怎么叫都没反应,心中有些慌了,伸手推了推。
“啊!”范铉超痛得叫出声。
见他还活着,围着他的几人松了口气,连忙把他扶起来,脱了外衣铺在地上垫着,这才把他移到垫子上。谁都没伺候过人,一群大男子汉,手上没轻没重的,时不时扯到范铉超伤口,疼得他眼冒金光。
“帮我把衣服脱下来,到时候血液gān了,黏在伤口上更痛。”范铉超忍痛说道,这时候他前前后后痛了许久,也颇能忍受痛苦,若是放着不管,到时候更受罪。
监生们应了一声,开始细心的一点点剥下衣裳,里衣外裳好几层,范铉超也受了不少罪。
等他们把衣服都脱下来,看到背上纵横jiāo错的伤口,道:“也不知伤到了骨头没有,只是锦衣卫是不可能给我们找大夫看了,只能等出了牢再说。”
“留下疤、伤到皮ròu都是小事,若是伤到筋骨就严重了。这儿湿气重,又脏,恐怕对伤口不利啊。”
几人少见地说了好些话,只是看着范铉超的伤口都唉声叹气。
范铉超自己倒是还能笑出来,“我哪里有那么娇气,更何况我们也在这儿待不了几日,东林党的大人们便能扳倒魏忠贤了,这些伤口――嘶!”说得激动起来扯到伤口,“――这些伤口,上上药也就好了。”
“你是能‘过几日’就出去了,毕竟是英国公外甥嘛。”这种时候总有人说些yīn阳怪气的话,“可怜我们都和你一起关进来,却没个显贵亲戚能来营救,只能在这儿等死。”
那几个围着范铉超的监生平日里就和他玩得好,这时候都纷纷义愤填膺道:“你来,难道是我们bī你了?还是我们拿着刀架着你bī你上街的?一开始就说自觉自愿,这时候被抓了又说些反悔的鬼话!”
范铉超转头,看着说话那人,冷笑嘲讽道:“你不必担心,我也不说什么,若是我不是被抓的这些人里最后一个出去的,我就当你孙子!”
☆、第42章 在牢里待着
范铉超被锦衣卫抓了。
张氏听到这消息时,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过去。紫竹赶紧扶住了,“夫人!”
张氏脑中一片片都是空白,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决果敢的人,这时候乱了阵脚真是太正常了。“快!快派人到国公府去……不,不,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张氏简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丈夫不在身边,遇到事qíng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那无所不能的哥哥。
张氏坐着轿子到英国公府的时候,眼前一遍遍浮现之前她痛骂范铉超“胆小鬼”,骂他有负先人的qíng形,不禁泪如雨下,“早知如此,我便宁愿他当时不上进了。就是他想去国子监,我也让他去啊。”
李氏正和老太君说着话呢,就见小丫鬟打着帘子进来了,口齿伶俐道:“禀老夫人、夫人,姑奶奶回来了。”
老太君高兴道:“她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正想着她呢,这可好,说曹cao,曹cao到。”
“只是……”小丫鬟有些支支吾吾,见李氏瞪她了,才一横心,“姑奶奶眼睛都红了,怕是遇到大事了。”
老太君和李氏大吃一惊,正在这时,帘子打起来,张氏进来了。李氏见她,果然是哭过得样子,连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坐下,“出了什么事?”
这一问,张氏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痛哭道:“超儿被锦衣卫抓走了!”
老太君和李氏两人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冷气。
老太君连忙问道:“怎么回事!超哥儿好好的,怎么会招惹上锦衣卫?”
英国公府是大明第一权贵,可没怕过什么锦衣卫之流,可怎么也没想到范铉超会被锦衣卫抓走。老太君是不怕范铉超犯什么大事的,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看人入骨三分,心里知道范铉超是个遵规守矩的xing子。
可老太君不知道,范铉超的遵规守矩也是在表面平静的假象,更何况二十一世纪的“遵规守矩”和大明朝老太太心目中的“遵规守矩”差别大了去了。
张氏知道进来有些书生在外面讲演游街,可她真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儿子组织的这场活动,骤然一听自己儿子被抓了,又惊又怕,还反应不来。
李氏和老太君问她,范铉超是何事被抓?
张氏听来报信的国子监学生说是因为讲演的事被抓,其中也语焉不详的,便还以为他只是参与到讲演□□中,不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带头大哥。
老太君和李氏知道只是参与其中,都松了口气,纷纷安慰张氏不需着急,只是张维贤现在正在宫中,一时之间回不来。
所以,张维贤一回来,得知范铉超因为“参与”讲演而被抓,都被逗笑了,“这可不是普通的□□,超哥儿也不是加入其中。据我所知,超哥儿和他那个好友倪后瞻正是这次讲演□□的倡议人、带头人。”
张氏本来还指望着哥哥能帮忙把范铉超拉出来,这下听到范铉超原来是带头的,想到难道超儿保不住了,一阵晕眩。
老太君大吃一惊,“超哥儿胆子太大,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母亲!大哥!”张氏痛哭失声,“你可一定要帮我把超儿救出来啊!老爷不在京中,年前才没了老夫人,可再也不能没了超儿了啊!”
“这事,梦章已经知道了。”
范铉超在决定这么做之前,早已经写信告知范景文,考虑到张氏纤细的神经,并没有告诉她。
范景文没想到自己儿子胆子这么大,明明有那么多前车之鉴,非要一股脑撞上去。
他随后便写了信给张维贤――虽然他感觉自己这次可能要失去儿子了,但他根本不打算劝阻范铉超,而是帮他找了一个靠山。
张维贤看到范铉超决定发动学生运动的计划,还为他的冲动行事捏了一把冷汗,甚至已经找了当年锦衣卫的关系想尽办法要保下他来。若是魏忠贤不让,他也要去宫中找天启帝求qíng的。
只是目前看来,恐怕后一条是用不上了。
“你不必如此担心,锦衣卫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虽然苦了一点,但不至于有xing命之忧。”毕竟是自己妹妹,张维贤还是心向着她的,少有地开口安慰道。
张氏说:“现在没有xing命之忧,但东林党和阉党现在斗得正上头,恐怕会拿监生们开刀啊!而且超儿从小都是娇生惯养长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还是快些他从牢里捞出来吧。”
“不是我不捞人,可是没有一进去就捞出来的道理。魏忠贤要杀人立威,要看杀的是谁。国子监监生不少都参与了这事,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背景,或是东林党人,或是豪权富户,魏忠贤不可能拿他们开刀的。”张维贤解释说,“更何况,超哥儿在牢里却也吃不了多少苦。还能给他留个教训,知道做事不能凭着一骨子莽撞。男儿在世,哪有不受苦就能成才的道理。”
“可是……可是……”张氏还是舍不得儿子受苦。李氏也想帮忙劝劝,被张维贤大手一挥挡回去了,“这也是梦章的意思。超儿也大了,该知道分寸了。”
连丈夫都这么说了,张氏也只好含着泪不再说什么了,“若是如此,便听老爷和兄长的。只是,不将超儿救出来,我带些衣物吃食进去,打点一番还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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