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铉超笑得风轻云淡,“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和他没有关系。”
“少爷!”
比起东林党的攻击,范铉超更惊讶于静楼这会儿的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反应,“你跟着我伺候我,也有近十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你这么激动。”
“少爷如今还未娶妻,房中一个人没有,可他呢……可他呢……”静楼自己说着,心里都一阵阵泛苦,为自家少爷这些年受的冷言冷语。
那些人从不曾去责怪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却对身边够得着的少爷指指点点。
静楼见过少爷最风光的时候,那时候的少爷,刚刚帮着东林党铲除魏忠贤,又是连中五魁。
想结亲的人家踏破了门槛,其中甚至不乏公候之家,夫人都挑花了眼。可如今呢?范铉超就算做到了三品官,上门者却寥寥无几,还是多年来的老友。
静楼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家仆,这样的贱命在那皇天贵胄眼中恐怕和蚂蚁同价,可是,静楼还是忍不住劝道:“少爷,您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范铉超不说话,沉默了一瞬。
静楼误以为自己说到了范铉超的心事,继续劝道:“少爷……您也该考虑一下娶妻生子的事了。就连二少爷也中举娶妻了,您也……”
“娘亲常为我流泪,这个,我是知道的。”范铉超打断他,月色落在他眉间,dàng漾出一片温柔的水色,“可是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怎么对我,我已经在心中过了底,无论是后宫三千,还是子孙满堂,那是他。而我,我愿意伶仃一人,我愿意独饮温酒,独品棋盘。这些都是,我愿意。”
夜已深,静楼已经退下。范铉超这才在空寂无人的房间中,吐露出下一句,“我和他,不是说躺在一起,才算是在一起的。只是站在一起,看向一个方向,就已经足够了。”
☆、第86章
“不知陛下今日胃口如何……”苏皇后早已派人去请来了朱由检,今日有正事要与他相谈。
贴身宫女安慰道:“皇上一向敬爱娘娘,既曹公公不也回话说今儿个皇上定会来用膳吗?娘娘不必担忧。”
苏皇后出神地点点头,实际上,她也知道这是安慰人的话,听不得的。皇帝已经有些日子没到她这儿来了。幸好,皇上也没到其他妃子那儿去。
如果不是范铉超……如果不是范铉超在江南的举动,她可能还没有机会请陛下道这儿来。
只是,究竟是请陛下到这儿来更重要,还是向皇上求qíng更重要,苏皇后已经有些搞不明白了。
侍女提醒道:“娘娘,陛下快到了,是否该梳洗了?”
当日夜晚,朱由检yīn沉着一张脸走进了坤宁宫。本来满心欢喜地迎上去的苏皇后,看着他的脸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看着她这幅胆小的样子,朱由检免不得怒气更盛。“今日皇后有何事相商?可是太子又调皮了?”
这样直白地询问,苏皇后心中暗自琢磨着他是不是说完话就要走了,今晚不留下来吗?
一边思考着朱由检话语中的深意,苏皇后一边考虑着应对的言辞,这样一来,说话的反应自然慢了些。
“太子这几日甚为乖巧,臣妾并非为了太子请陛下到这儿来。”
那就是苏父了。朱由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苏父本是一介小官,自从女儿做了皇后,朱由检这才将他升为杭州府仁和县县令。
不过,在范铉超主导的这次清洗中,仁和县可以说是献田、受贿最严重的地方之一。
按照范铉超送上来的折子,他只请求将苏父贬为庶民。按照其他官员的受贿qíng况,苏父足以杀头,也许是考虑到这位是皇后娘娘的生父,范铉超减轻了他的罪行。
苏皇后小心翼翼道:“今日臣妾让厨房做了陛下最喜欢的……”
“我没有胃口,江南事务正忙,时间不多了。”朱由检冷冷地说。
接触到他目光的苏皇后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想必,今晚他是不会留下来了吧?
“近日,臣妾听闻江南事忙,甚至连后金事宜都推后了。”
“如今迫在眉睫的,当然是江南税收。”朱由检轻哼一声,“江南税收一到,后金便可解决一半。”
“臣妾恭喜陛下。”苏皇后微微一福身子,“此乃大明之福。”
朱由检终于看向她,“这都是含元从江南带来的。我已经将江南的一切事宜都jiāo付给含元。他有权处置苏杭的大小官员。”
苏皇后被他的话震住了。
范含元是什么人?三品高官?英国公侄儿?文坛领袖?
都不是。
对于苏皇后来说,范铉超的名字只代表了一个词“qíng敌”。那是朱由检少年时即认识的友人,是朱由检入幕之宾。
京中谁人不知,大名鼎鼎的范铉超,更无人敢将女儿嫁与他。
若是自己的父亲落入了范铉超手中,会是个什么qíng形?
“妾室听闻韩首辅及内阁一班大臣皆弹劾范铉超。韩首辅乃是三朝元老,众阁臣更是能臣名将……”
朱由检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小榻,“妇人之见!愚钝至极!”
一gān宫人皆跪下了,口称恕罪。苏皇后大约是第一次如此大胆,甚至胆敢反抗她的天。“范铉超乃是如今的魏忠贤!陛下英明神武,怎可被他蒙骗……”
“你身为一国皇后,不但诽谤大臣,还胡言乱语。”朱由检转身离去,“皇后病了,需要静养。宫务暂移jiāo……贵妃打理。”
苏皇后跌坐在地,灵魂都被抽gān了,她的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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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好歹!”朱由检一路走,怒气冲冲,走回了乾清宫,这才发现自己还未用膳,忍不住对曹津呵道,“还不传膳!”
晚膳上来了,曹津自知倒霉,也不敢多嘴,规规矩矩地伺候完用膳,只盼着今晚能快些过去。
约莫到了明早,陛下的火气就消了吧。只是苏皇后太可惜了。
曹津跟着朱由检这么多年,更是一岁岁看着朱由检和范铉超长大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朱由检和范铉超了解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入幕之宾,肯定是没有的。甚至这些年来,还多是朱由检非要提拔他,而范铉超却还没那些本事。
皇后娘娘的话虽然有些过了,只是这其中的恩怨曲折,还非得是跟着久了的老人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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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曹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韩首辅求见。”
明知道陛下如今正因为韩首辅而心qíng糟糕,却要通报,即使曹津是从陛下还不是信王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老人,这时候也有些担心被迁怒。
可要不是不通报,反而会死得更惨吧。
朱由检将朱批笔一甩,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正落在灯座边缘,染红了一小片地毯,毛笔头也脏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朱由检最后还是吩咐:“宣。”说着,眼睛瞟向了地上的朱批笔。机灵的小太监赶紧收拾起来,将灯座挪了一挪,盖在上面。
毕竟是熬死了叶向高菜单上的首辅,韩首辅年纪也大了,再加上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越加肥胖了,走起路来慢吞吞的,有时候朱由检都恨不得自己走上前去让他行礼,还反而省点时间。
“微臣,参见陛下。”韩p规规矩矩地行礼,语气恭谦,似乎这几日来和朱由检前前后后的拉锯、那些翻脸和将要翻脸的时候都是假象。
朱由检早在韩p进来前就已经调整好表qíng了,“韩首辅,请起。”
他耐着xing子等韩p慢悠悠地起来了,这才出声询问。韩p倒也直接,说道:“范铉超在江南处理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不下百人,抓起来容易,可他们被抓起来了就不能处理公务了。如今,整个江南都快运作部不下去了。陛下,还是及早处理为好。”
朱由检点点头,义正言辞道:“正是如此,范铉超抓住的都是些重犯,光是侵占良田上百亩、或受贿超过上千两的官员,江南就有百人,可见江南官场**到了什么程度了。还是及早处理为好。”
韩p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倒也不生气,接着问道:“那陛下可有何意的人选?”
“我看,光禄寺少卿白阳,可调至杭州。”
韩p不动声色,道:“杭州乃江南中心,江南乃是国家南方富庶之地,杭州知府的位置,可算是重中之重。光禄寺少卿白阳,虽然这些年来颇有政绩,可他也只出任过一县之长,未曾担负过如此重要的官职。”
顿了顿,韩p似乎很为他考虑一般,斟酌着说:“陛下,是否再考虑考虑?”
他当年急需抽调人手填充中央官职,刮分东林党的位置,这才把白阳、范铉超等一gān外官调回来。可如今,居然成了他们派不上用场的借口了。
朱由检终于忍不下去了,冷着脸道,“既然如此,韩首辅可有什么人选?”
韩p接连提了两三个名字,都被朱由检一一否决了。帝相两人顿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拔河中。
可是,比起朱由检的焦虑,同样人选一一被驳的韩p却显得自在悠闲许多。
――他不过是想用范铉超来换汉州知府的位置罢了!
☆、第87章
“陛下,”曹津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仁元公薨了。”
朱由检先是一愣,转而大喜!
仁元公正是范铉超的祖父,几年前致仕之后,一直呆在南京,据说今年以来,身子骨大不如从前,朱由检还专门赏赐过药材,以示皇恩,没想到居然连一年都没能熬过去。
死去的是范铉超的祖父,范景文应该守孝三年,而范铉超也要守一年。
表面上看起来,范铉超正在杭州大刀阔斧、血洗江南,若是朱由检有心改革吏治弊弊政,无论如何都应该夺qíng。
若是朱由检没能顶住东林党的压力,这时候自然应该顺势而为,可这么做,到了三年后范铉超再起复,等着他的是什么可就不知道了。
但朱由检一向贪心,他既想要改革吏治,一举除去税收的种种弊端,又想要范铉超好好地还在朝中,所以最近被东林党bī得几乎无路可退。
可就在这无路可退的时候,范永年居然死了!
范铉超在杭州接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停下所有工作,写了折子乞求守孝三年,又换上了素衣孝服,面朝着西边哭灵。
自然有杭州的官员来走动安慰一番,不过都是些低阶官员,职位高一些的,都被范铉超抓进去了,这会儿大约正在牢里欢天喜地地庆祝呢。
范铉超并不在意那些将死之人最后的狂欢,他相信,过不久朱由检的夺qíng令就会下来了。范永年去世,他自然要守孝三年,可江南这种qíng况,换谁来也压不下去,更可能被搅得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