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了不到一半,隔壁席上的一对男女吃着吃着就滚一起去了,余子式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圣人的模样继续虔诚地吃饭。他对面胡亥的脸色已经有了些变化,眼神虽说没往隔壁席上跑,但是拿着筷子的手却是有些轻微颤抖。
余子式伸手给他夹了一块ròu,“多吃点,这么些天没吃顿好的。”
胡亥深深看了眼余子式,轻轻回了一个字,“嗯。”
隔壁席上的男女正调着qíng,然后余子式伸出筷子去夹菜的时候,耳畔响起一声极为柔媚的女子叫声。余子式手中的筷子啪嗒两声,接连掉在了桌上,他的手悬停在桌案上一动不动,不得不说,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撑不住了。
胡亥一脸镇定,从桌上捡起两只筷子递给余子式,“先生,你筷子掉了。”
余子式抬头看了眼胡亥,耳边还回响着那对男女的宣――yín声,然后那女子的声音感染了周围的人。接下来的场景用八个字描述就是,此起彼伏,十面埋伏。
他僵硬地从胡亥的手中接过那双筷子,后背已然汗涔涔了,良久,他终于沉声对胡亥道:“快些吃吧,吃完就走了。”
胡亥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饭。余子式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包个房间,为什么!以往都说先秦女子放肆,他听到的大抵是传言,比如在燕国,客人投宿时,主人甚至会让自己的女儿去服侍他,放肆风尚可见一斑。可百闻不如一见,余子式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开了眼界。
渐渐的,也有几个女子酒足饭饱,办完事套件薄衫就朝着余子式与胡亥这儿靠了。大部分的女子,不是被胡亥的yīn沉眼神bī得生生截住脚步转身走,就是被余子式一句淡淡的“没钱”打发了。
余子式倒也不是客套,他的确是没钱,但凡是他有钱,他也就租个宽敞gān净的房间而不会在这活chūn宫里吃饭了。而这些女子也不是因为余子式说了一句“没钱”而弃他而去,这儿的歌姬谁不是琴棋书画笔墨文章上有些道行的,才高而清傲,一见余子式开口就是“钱”觉得俗气自然也就看不上他了。
说真的,这儿虽然繁华绮丽,但是与一般的酒坊歌姬院还是有区别的,正如吕相称赞:洛阳歌姬,生香皮相,风流文章,当真是锦绣到了骨子里。
余子式一点也不想知道吕相上哪儿弄出的总结。
夜正长,洛阳才子与歌姬佳人的乐子还多,余子式与胡亥所见到的不过是人家**的小前戏。肠子都已经悔青了的赵大人现在就想着吃完饭赶紧拖着胡亥走,这地方真是万千乱象,丛生魑魅魍魉。
这一顿饭吃的真是差点让余子式老泪纵横,总算是啪一声放了筷子,余子式开口唤道:“胡亥,吃完就……”
耳畔一声清冷琵琶声惊起,余子式的声音一瞬间全压在了喉咙中,他抵着桌案的手一瞬间就攥紧了。
“先生?”注意到余子式异样的胡亥瞬间皱起了眉。
不只是余子式一个人安静下来,几乎是整个歌姬坊的人都静了下来,空旷的台上一女子抱着琵琶十指飞溅出清冷弦歌声。明明是绮丽旧乐章,可在那女子指尖却是幻出无数苍凉寒调,家国大梦空一场。
余子式僵硬地回头望去,台上抱着琵琶的女子一袭随意敞开的猩红长衫,露出半截雪白的肩。
胡亥也越过余子式的肩望见了那女子的脸,他的视线一瞬间就暗了下去,他记得那女子,她原是是个叫青衣的宫婢。
大韩的青衣,大韩的桃花竟是在洛阳烟火坊开出了倾城模样。余子式一点点bī着自己松开手,望着那慵懒的女子。
一曲毕,还是如平日一样的寻欢场景。女子冷眼抱着琵琶坐在高台上,望着底下这群吵嚷的君子少年,她提出了今日的会客条件。她要他们为她写一篇辞章。一句话落,无数洛阳才子在喧闹中挥笔而就,片刻间便在她脚下堆满了十万锦绣辞章。
角落里,胡亥打量着一脸yīn沉的余子式,袖中的手渐渐攥紧了。余子式看上去,似乎很在乎那女子。
终于,那烟火坊中名唤虞姬的歌姬兴致缺缺地点了一人,轻轻将肩上的衣衫挑了挑,她抱着琵琶起身,临走前示意那青年跟着她上楼。
角落里一人忽然离席而起,胡亥猛地伸手去拽余子式的衣摆,却没能拉住人,他极为清晰地感觉到衣料从他掌心滑过。“先生。”他开口想唤住他,那人脚步却没停。胡亥的手抓了个空的手猛地攥紧了,一瞬间眼中暗色翻腾。
余子式直接拨开了拥挤人cháo,轻轻一跃翻上那台上,“慢着。”清冷声音起,他拂袖而立,抬眸看向那往后走的一男一女。
虞姬闻声脚步一顿,回眸淡淡望向余子式,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虞姬的眼中有片刻的qíng绪起伏,随后她轻轻柔柔地笑起来,红衣红妆,倾城模样。她问道:“哟,好久不见,大人也想试试与我一度chūn风良宵?”
女子话音刚起,余子式眼中骤起滔天波澜。多年前月夜下,有个青衣的病弱男人曾将一位大韩公主亲手jiāo付于他,他应下了,他食言了。
“青衣。”余子式这两字出口都是艰难。当年她说要回家,他派人送她回了阳翟,再相见却是此qíng此景,多少难堪。
虞姬抱着琵琶轻声笑道,“大人若是看上了我,想与我chūn风一度,那可是要与其他人一样为我写一篇辞章啊,写得好才成呢,光谈过往jiāoqíng可不成。”
余子式立在台上,全然无视了台下一群吵嚷的人,他定定看着虞姬,许久他才轻轻道了一句:“你着实不必这样的。”他没有觉得青衣在糟践自己,兴许青衣是真的快活,可是他依旧忍不住心疼。
歌姬坊凶神恶煞的打手与群qíng激昂的洛阳才子们已经上台打算拖余子式这不识相的下台了,余子式这样子分明是来砸场子的。他们刚涌上去伸手去拽余子式,局势一片混乱中,黑衣少年翻身而上,甩手十枚洛阳铜钱,他在余子式身后站定,一双眼漆黑清冷地望着被甩下台的众人。
那眼神气势极qiáng,一时之间台下众人竟是无一人敢再妄动。
一旁的虞姬看着这闹剧一样的场景,忽然抱着琵琶掩面笑出声。她总算有些明白史书上说那“烽火戏诸侯”可笑在哪儿了。
台下的人一听见虞姬的笑声,立刻英雄气概上来了,骂骂咧咧地翻身就要上去将胡亥与余子式拖下来。胡亥缓缓理了下袖子,指节微动,指尖捏着一枚圆铜钱。
就在这时,余子式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清亮而从容:“好,我写。”他望着虞姬,定定道:“为你写的辞章,我写。”
虞姬轻轻挑了下眉,吩咐道:“给大人上笔墨,人家是咸阳来的贵胄,要上最好的笔墨。”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虞姬眼中的笑意越发慵懒了,直盯着面前男人的淡色眸子,一副优雅从容姿态。
余子式伸手就接了递上来的笔墨。
眼见着余子式卷起袖子去执笔,胡亥心中一颤,“先生!”他自小就不喜欢这个在余子式家中住过一阵的女子,更别提她要余子式给她写辞章,要一度chūn风良宵了。余子式落笔的那一瞬,胡亥盯着余子式的视线顿时凛冽了起来,几乎平地溅起雪色。
余子式却是没工夫注意胡亥的qíng绪变化,他低头迅速写着,一笔五六字,如糙蛇行。
开头是:拆却锦绣骨,剥去美人皮。
收尾是yù腾的笔墨,一行小篆硬是被余子式写出了糙书的味道。他笔下写着,抬头看着那女子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君不见昔日洛阳美人赋,又不见今朝垓下白发歌。”收笔时他直接扬手将笔轻轻抛掷了出去,抬眸望着那抱着琵琶的女子,他沉声道:“虞姬,这篇赋整一千字,我言尽于此。”
虞姬款款欠身上前,捏起那细绢,看着看着轻笑出声,终于,她挑着那丝绢心服口服道:“果然这么些年,还是大人的笔墨够辛狠,可做诛心论。”
余子式看着她,不发一言。
虞姬随手将琵琶放下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忽然倾身上前凑近了余子式,“大人,今日的场你赢了,可与虞姬共度一夜良宵。”她眉眼弯弯笑道:“不过啊,这洛阳城歌姬坊有个规矩,你光是赢了可不能将我抱回去。”
余子式看着女子凑近的翦水双眸,下意识皱眉道:“还要如何?”他只是单纯想与虞姬单独聊一会儿而已。
虞姬的视线轻轻扫过余子式身旁脸色yīn沉到极点的胡亥,在他的注视下,她缓缓勾唇笑道:“大人,在洛阳烟火坊遇上喜欢的人,可是要放肆一些,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喜欢他,他是你的人,不然可是容易将人弄丢了。”
“什么?”余子式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虞姬忽然伸手轻轻搭上余子式的肩,“要吻下去呐,大人,我教你吧。”她慵懒笑着,踮脚轻轻凑了上去。
余子式瞳孔一瞬间放大,看着飞快靠近的女子清丽脸庞,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尚未反应过来,下一刻,他胳膊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从虞姬面前扯开了。余子式刚回头看去,眼前猛地一黑。
忍无可忍的黑衣少年紧紧抱着青衣的男人,低头狠狠碾上他的唇。
当看清那少年眉眼的时候,余子式觉得他脑子嗡一声失去了意识,他前世今生加起来三十多年人生再没比这还要荒唐的事儿了!台上台下无数人,洛阳歌舞烟火坊,丝竹弦声尚未歇,那个少年环着他用力地吻着,他几乎都能闻到到那少年唇舌间清冽气息。那一刻余子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疯了才做这么荒唐的梦。
终于,那少年缓缓离开了他的唇,他听见那少年抱着他半是慌张半是小心地嗫喏道:“先生,我喜欢你。”
余子式正在拼命恢复理智与清醒的脑海瞬间又是一片空白,gāngān净净再找不出一丝东西。余子式整个人都懵了,下一刻他还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是狠狠将少年推了出去,这一把推得太狠,他自己也倒退了两步顺着惯xing重重摔在了地上。
台下的人早就从震惊反应过来了,全场都沸腾了,胡亥根本没去注意这些人,他朝着摔倒在地的余子式就跑过去,伸手就想将人扶起来,“先生,你没事吧?”
“你别过来!等等。”余子式猛地喝止住了胡亥,自己慢慢退了一步站起来,他连声音都变了,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他几乎是在用生平最诡异的语气问:“胡亥,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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