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这句话,没给胡亥说话的机会,余子式转身离开了门口。胡亥的话生生截在了喉咙里,他倚着门框,眼中一瞬间晦暗了起来。
和农户商量了一条回洛阳最近的路线,吃了午饭,余子式留了些银子给那主人表示感谢,随即带着胡亥出了门打算先回洛阳城。山野小道上,两人并肩走在路上,余子式一言不发,胡亥说了些什么,他一概轻轻一个“嗯”字敷衍过去了。没去理会胡亥的失落,余子式在脑海中开始专心致志勾勒地形图。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冒出两个人,看上去身形瘦弱,在小道边蹲着像是在哭。
余子式下意识走在了胡亥面前,皱眉看向那两个抽泣不止的人。那两人也远远瞧见了余子式,越过余子式的肩膀隐约瞧见一张隐在宽松兜帽下的脸。只是半个模糊的轮廓而已,甚至分不清男女,却瞬间让那两人眼中一亮。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余子式刚想避开这两人走,却忽然看见那两个男人爬起来朝着自己走过来,伸手就要拽自己的衣裳。余子式带着胡亥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看向那扑了个空的男人,皱眉道:“你们是?”
那两个男人当即对着余子式声泪俱下地描述了他们的悲惨经历,说他们原是一位富商之女的侍从,护送他们家那貌比天仙的小姐经过放鹿山,结果遇上了那放鹿山凶狠的恶霸山匪,那匪盗不仅掠走了那无数金银,还掳走了他们那天仙似的小姐。
整一件事说的dàng气回肠,绘声绘色,让闻者陡生古道热心肠,充分调动了听者的qíng绪,若是意气风发的江湖少侠说不定就直接拔刀往放鹿山去了。余子式老本行是个写书的,他觉得这故事虽然qíng节单薄了些,逻辑也有几处硬伤,但是看在这两人动qíng的演绎份上,他觉得还是勉勉qiángqiáng及格了。
不能对山匪要求太高。
终于,在那两人说完一大堆什么重金酬谢,什么他们那小姐如何貌美之后,余子式看着那两人陷入了沉思。这年头山匪还挺专业,体格qiáng能拿刀的负责抢劫,体格弱的站后面撑场子,体格弱成小葱苗一样的负责在各个路口招揽业务,这山匪头子有点智商啊,知道什么叫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他身后的胡亥见余子式不说话,以为他是被这俩明显不对劲的人说动了,他眼神一暗,伸手轻轻拽了下余子式的袖子,小声道:“先生。”
余子式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胡亥心软被这两人说动了,思索片刻他轻声问道:“你想帮他们?”
那俩男人眼中瞬间就亮了,又开始说什么“江湖义气”,“大恩当报”,就差没拖着两人上前直接去行侠仗义了。
胡亥非常客气地对余子式轻声建议道:“先生,我们帮他们报官吧。”说着这话,胡亥那真诚而诚挚的眼神看得余子式差点轻笑出声。
那俩男人当场就蒙了,然后就看见余子式回头对着他们沉声严肃道:“你们家小姐着实是太惨了,这么好了,我们回去的路上一定会帮你们报官,让那洛阳太守平了那放鹿山将你们小姐救出来。”
“不是,不是!”那俩男人一直之间目瞪口呆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很明显是从未遇到过这状况。余子式是个外乡人,虽然没背着剑,但是从身形气质都能看出来身手应该不错,这类游侠一般都是看不起官府,尤其是秦国的官吏的啊。
余子式却是很诚恳地建议道:“要不,我们陪你一起去报官?这总比你们两人在这路上光哭来得qiáng多了。”
“不,不,等等,等等。”那俩瘦弱男人忙摇头,片刻后他们又道:“不是,你有所不知啊,这秦国官吏都是不管我们百姓死活的,报官没用,我们就是报了官以后官吏不办事,我们没办法才在这儿哭着等侠义壮士,如今只盼着出个真正的壮士将人救出来。”旁边的一人忙连连附和。
余子式看了他们俩一会儿,沉思后开口道:“那个秦国官吏不管事?你与我说说,我替你们去找他的上司上诉。”
“我们都是百姓啊,我们说话没用的!”那男人对着余子式不住摆手。
“怎会没用?”
那俩男人一听余子式向着官府,声音顿时就高了,“他们当官的只知道bī着我们缴税,jiāo了粮食后还哪管我们死活?所有当官的都是一样的,他们就跟那粮仓里的老鼠,吃我们的血脂血膏,把我们喝gān了才好!这世道,打仗的是我们,种田的是我们,捐税的是我们,我们活不活得下去,他们哪里会知道?他们只知道我们这些人没了血敲开骨头还能吸点髓,我们真活不下去了,他们才说些大义大道想骗我们继续熬下去,人都熬死了,他们才哭两声民生疾苦!”
余子式沉默着听完了,片刻后,他缓缓低身与那俩男人平视,“这话谁同你们说的?”男人这一番话,一字一句均是家国苍生,绝不是一个穷苦出身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户能说得出来的。
那男人拧着脖子道:“哪有什么人同我们说,这些年我们不都是这么活过来的?日子久了什么都瞧清楚了。”
余子式转头看了眼胡亥,又抬头望了眼洛阳城的方向。胡亥忽然伸手拽住了余子式的袖子,生怕他将自己丢下似的摇了摇头。余子式扫了眼那俩漏了一地馅的土匪,沉思良久,他伸手握紧了胡亥的手,对那两人淡淡道:“我忽然觉得,你们家那小姐着实挺可怜的,要不去你带我们去放鹿山瞧瞧?”
俩男人猛地抬头,一双眼里拼命压抑着兴奋,挤出感动的泪水,口中连连道谢,直替他们家小姐感激余子式。
余子式轻轻一笑,开口道:“无妨,你们也哭得挺辛苦的,都不容易。”
80.压寨
两个男人带着余子式与胡亥沿着曲折的山路绕了许多弯,余子式一边漫不经心地望着四周景色,一边心中细细描着路线图。
这天下还没有他走不出去的地界,余子式淡淡扫了眼那已经快被自己绕晕的俩土匪。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放鹿山,前面的路口出现一行人影,看上去大概五六人的样子,领头是个黑髯壮汉,他身旁紧紧跟着一个瘦小的男人。余子式停下了脚步,伸手将胡亥往自己身后轻轻拽了下。
带路的那两个男人一看见那行人就小跑向前,“老六!”
老六朝那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转身打量着余子式与他身后的胡亥,心道绝对是这戴着兜帽的了。他手一指,“把帽子摘了,让我看看!”
胡亥没动,倒是余子式开口随意地问道:“你们是山匪?”他扫了眼所有人,最后将视线投向看向钱胜,“谁是这放鹿山管事的?”他负手站着,扫了眼这群落糙的匪寇,说真的,余子式一开始倒也没真想太为难他们。
那老六嘿嘿一笑,抱着袖子上前一步客气道:“公子好眼力。我们全是这放鹿山管事的。”挥了挥手,身后的人忙递上来一件玄衣c裳婚服,他单手端着笑道:“说来,今儿两位可撞上好时候了。”
余子式轻轻挑了下眉,“你们今儿不打劫?”这架势,这群山匪是打算gān什么?
“不不。”那老六忙摇头笑道,“公子放心,今日路过这山头的人,来者全是客。”
老六的话刚一说完,钱胜却是不耐烦了,抢人往肩上一扛不就成了,这老六说的十句话里九句是屁话,磨磨蹭蹭看得他不耐烦。他直一把将老六扯开了,自己上前一步,单刀直入大声道:“我钱胜瞧上你身后那女人了,你识相的话留下来喝杯喜酒,不识相地赶紧滚。”说着他一扬手,身后的所有人直接拔刀。
都是山野匹夫,他们盗匪这一行讲究的就是手起刀落的利索。钱胜等了大半天本就不耐,他娶妻也不挑什么好看年轻,哪怕是个老母夜叉,只要她能生儿子就成。
余子式皱了下眉,女人?他回头略带疑惑地看了眼胡亥,少年清秀gān净的脸隐在兜帽下,乍一眼看去,好像还真是有些像女人。胡亥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在余子式的打量目光下,他尴尬地低咳了一声。
余子式这才回头重新看向那要抢压寨夫人的土匪,拧眉道:“你确定?”
钱胜虎背熊腰笔直地立在路上,手上转着把黑背刀,他将刀扛在肩上,眼神颇为倨傲,“这女人,我钱胜要了,管你是她兄弟还是谁,从今儿起她就跟你没关系了。”他将刀往地上一cha,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不过你也放心,我钱胜不会亏待她,娶了她以后我就跟她好好在这山上过日子,不会动手打她也不会让人欺负她,这辈子我钱胜就她一个了。”
胡亥已经听得完全压抑不住嘴角的抽搐了。余子式抿着唇,听着钱胜这一大糙汉子抢劫似的告白,觉得qiáng抢民女这事儿硬是被这山匪说出一股接地气的海誓山盟味道,他也是挺能的。
余子式眯眼笑着问了一句:“若是她心中不愿意呢?”
钱胜一张长满黑胡子的脸上无论是什么是表qíng看上去都是一股凶气,他皱眉道:“讲究这么多做什么?不就搭伙过日子吗?”他扬了下手,“去,把那女人拖回去,走了。”
“慢着。”余子式不紧不慢道。
他话还没说完,一袋子东西直接朝着他的脸砸过来,余子式抬手截住,到手一看是枚沉甸甸的钱袋。饶是余子式也觉得好笑,这还真当他是贩卖人口的了。
这算啥,卖身钱?
几个手脚利落的山匪已经撸袖子上前打算拖走胡亥了,胡亥的眼底一道暗芒划过,下一刻,那只离他的脸咫尺距离的手就被一人压住了,胡亥抬眸看去。
余子式修长的手正稳稳压住那山匪的胳膊,他淡笑着看向钱胜,笑着说了两个字。“不行。”
“你不同意?”钱胜一扬眉,满脸横ròu都抖了抖。
余子式甩手将那枚钱袋抛了回去,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他回身伸出手,轻轻将胡亥的兜帽摘了下来。
胡亥回头淡漠地扫了那群山匪,眉舒目朗一少年。
钱胜原本扶着刀柄手肘一下子没能抵稳,手差点磕着他下巴。他声音都变了,“男,男的?”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俩给余子式带路的男人,眼中的杀意都在腾啸,那俩男人正好躲在老六身后。
老六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钱胜的怒气,心中慌乱之下他开口打圆场道:“钱胜,男的,男的也成……”
“他能给我生儿子吗?”钱胜一句话直接堵死了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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