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少年坐在案上,手支着下巴慵懒地望着张良,“加什么注?再加一只脚?”
“赵高!”张良猛地回头朝余子式吼了一声。
余子式正下着楼,被张良这一声差点吼得踩空。他扭头看着张良,眼神一瞬间危险了起来。
拨开人群朝着张良走过去,他伸手轻轻拍上张良的肩,猛地一用力将人压在了席位上。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张良猛地顺势拽着余子式的手就往六博棋盘上一拍,“我赌他一只手!”
余子式不可思议地望向张良,压低声音道:“张良!”
“没事没事,赵高,一只手而已。”张良扭头安慰了余子式一句,回身就猛地一拍案,“开局!”
“慢着!”余子式喝道。
“开局!”张良不管不顾道,却被余子式猛地扯着衣领向后一扯。
余子式拎着张良,温和地与那蓝衣少年笑了笑,“等会儿,我这朋友有病,我问问他早上出门吃了药没?”说完这一句,他面无表qíng扯着张良就往一旁走,“张良你gān什么呢?真赌疯了?”
“待会儿和你说,手先借我用一下。”张良迅速道,扯着余子式的手就往回走。
“张良!”
“一只手而已,我一定翻盘给你赢回来!”张良扯着余子式的袖子大声道,两人离得最近的时候,余子式忽然听见张良一句极轻极清醒的声音,“他手上有剑冢地图。”
余子式的眸光倏然一深,抬头看向张良,任由着张良扯着自己的手狠狠压在了棋盘上。
张大公子一脚踩上本就桌案,震得桌案上的棋盘抖了三抖,他扬眉道:“开局!”
“慢着。”蓝衣少年却是缓缓抬手制止了布棋的侍者,他看了眼余子式,轻笑道:“张大公子,他的手,只能由他自己赌,你这一注是废的。”
张良皱了下眉,正打算辩驳,余子式却是忽然压住了他的肩。
“怎么?”张良扭头看向余子式。
“你不是还剩一只脚吗?”余子式对着张良温和笑道,“凑个整算了。”说着他看向那蓝衣的少年,轻轻一笑,“这位公子,这一注继续压他的脚,你别客气。”说完他低头悠悠望向张良,捏着张良肩膀的手猛地一用力,微笑道,“张公子你觉得呢?”
那对面的蓝衣少年望着余子式脸上的清浅笑意,原本漫不经心敲着象牙棋子的手忽然一顿。
看着余子式,他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这位先生。”
余子式与张良一齐回头看向那少年。
蓝衣少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一副无害的清瘦少年模样,他轻声问道:“这位是赵先生吧,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赵先生你是否曾在阳翟住过一段时日?”
余子式微微一怔,望着那少年的神色一瞬间有些异样,良久,他轻轻点了下头,“是住过一段时日,不过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
“你认识我?”余子式脱口问道。
蓝衣少年望着余子式的脸,眼中的笑意忽然就深了,他轻轻摇了下头,轻声道:“不认识。”
余子式皱了下眉,接着听见耳畔张良低声道:“他好像认识你,赵高你想想。”
“十年前的事,我上哪儿想去。”余子式低声回道。十年前啊,那还是他跟吕不韦混的日子,吕相门庭人cháo如水车马如龙,七国客卿来来去去这么,他怎么可能每一个都有印象?
张良闻言抬眸扫了眼余子式,深深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那对面的少年,“展二公子,开局吧?”
“等等。”那蓝衣少年忽然抬手压住了棋盘,望着余子式低声笑道:“张良,你想要叶家剑冢地图?”
被盯着的余子式皱着眉扭头看向张良,张良看了眼余子式,一对上余子式的yīn沉目光,他随即对着那蓝衣少年道:“展二公子,这事能再商量?”
“可以。”蓝衣少年轻快道,伸手指了指余子式,温和笑道:“你来赌,只要你赢一局,地图归你们。”
余子式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不会。”
“很简单的,我教你啊。”蓝衣少年抬手撑上桌案,眉宇间均是清浅笑意。
余子式看了眼张良,后者朝他轻轻点了下头。余子式当下就觉得背后又被张良捅了一刀,良久,他问道:“赌注还是手与脚?”
“不,我与他闹着玩的,我要他的手脚能做什么呢?”蓝衣少年将手中的象牙棋子放下了,轻轻一声响,他笑的一脸温和,“我们赌你的日子。”
“日子?”余子式皱眉道。
蓝衣少年轻轻点了下头,笑着解释道:“一局十年,你输了就抵给我十年的日子,十年之内,你就是我的了。”他微笑着将象牙棋子往前一推,“你们可以商量一下。”
张良猛地一把拽过余子式的肩,扯着他往后走,低声道:“闯叶家剑冢没有地图,剑阵、符甲、机关术,没有剑侍的接应,凭你我两人的身手……”张良深深叹了口气,看向余子式没说话。
“没别的办法了?”
“据我所知,没有。”
余子式看了眼那蓝衣的少年,蓝衣少年朝他微微一笑,余子式回头猛地抓紧了张良的袖子,“他谁啊?笑得我心里发凉。”
“大梁展家二公子。”张良缓缓道:“大梁展家,淮北第一世家豪族,鲁孝公之子公子展的后羿。你有印象了吧?淮水以北,江湖上排行第一的世家。”
“有印象。”余子式点点头,半晌摇了摇头,“不行,我与他赌,我输了怎么办?你怎么不上?”
“我还剩一条腿。”
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无言以对,他缓缓伸出手指抵上眉心思索,却被张良猛地挥开了,“别想了,展二出了名的xing子乖戾,你先顺着他,接下来的事儿我有安排。”
“不行。”余子式伸手挡住了张良。
张良伸手轻轻扣住余子式的肩,“我费了多大劲儿将人从淮北弄这来的,赵高,你想清楚了?”
“不是,我也赢不了啊,你都输的只剩一只手了,十年一局,我能输到我下辈子。”说着他忽然一顿,“你不是故意输给他的吧?”
“这倒不是真不是故意的。”
“不行,换个办法。”
“想想九鼎,赵高,想想你还在剑冢里生死未明的那魏什么。”张良猛地扯过余子式,将人往位置上一压,扣住他的手直接按上了桌案,“开局吧,展二公子。”
“松开!”余子式甩开张良的手,伸手抓起一枚象牙棋子。他抬头看向对面的蓝衣少年,少年脸上仍是温温吞吞的笑意。
“想好了?”蓝衣少年轻声问道,声音清澈。
余子式忍不住又看了眼张良,这回真的是身家xing命押你身上了。张良朝他点头示意,余子式心里完全没底,终于,他缓缓伸手,从棋盘中央名唤“水”的地带上拾起名唤“琼”的骰子。
“来吧。”他看向那少年。
“展青锋。”蓝衣少年忽然笑道。
余子式像是没反应过来,而后意识到这是少年在说他的名字,“展清风?”
“三尺青锋的青锋。”少年拾起骰子,微笑道:“不是清风明月的清风。”
余子式点了下头,抬眸看着展青锋,心里越发没底了,这少年笑起来怎么这么渗人?
第90章 地
余子式一只手扶着桌案,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枚骨质的骰子,沉默。
十八局,连输十八局,共计一百八十年。
对面展青锋微笑着将骰子放下了。骰子轻轻撞上象牙棋子,一声清响。余子式抬眸看向他,少年云锦蓝衣,冠玉如墨,正是世家王孙好模样。
“赵先生,还赌吗?”
余子式摸着骰子的手有一瞬间的轻颤,耳畔似乎还响着骰子滚动的声音,少年温润的嗓音夹杂其间。里里外外无数的看客,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如cháo的人声里沉浮,意识轻飘飘的,在清醒与放纵的边缘挣扎。
仿佛输个倾家dàng产也是无所谓,永远有下一局,永远有近在咫尺的翻盘。赌局之上,赌徒只要指尖还摸得到骰子,就永远没有输。
余子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状态的不对劲,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思绪与理智在一点点被抽离,视野中只剩下少年温和的笑。他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骰子,不知不觉间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二楼一直远远望着余子式的胡亥忽然站了起来,双手猛地扣住了栏杆。虞姬偏过头看了眼胡亥,疑惑道:“怎么了?”
胡亥转身就往楼下走,虞姬忙招呼护卫,“拦住他。”
胡亥望着围上来的护卫,回头看了眼下方坐在桌案前的余子式,扣着栏杆的手猛地就紧了。
楼下,张良站在余子式身后,扫了眼余子式轻微颤抖的手,又望了眼对面的展青锋,袖口无风动了动。
“赵先生?”展青锋伸手从一旁推过去一杯水,安抚般笑道:“别紧张,喝杯水缓一缓。”
余子式伸手接了那水,低头看了一眼,杯中水晃得厉害。就在那一瞬间,二楼传来一声侍女的惊呼声,余子式猛地回头看去,黑衣少年单手撑着栏杆,翻身轻盈跃下二楼。
“胡亥!”余子式刷一下站起来,望着那纵身跃下二楼的少年,眼中瞬间恢复了清醒。
少年掀起猎猎风声,平稳落地,拂袖而起,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睛。
被他视线扫过的展青锋忽然微微皱了下眉,颜色这么深的眼睛?真正的纯黑色,不掺一丝杂质。
余子式立刻跃下台子朝胡亥走过去,“没事吧?”
胡亥朝余子式轻轻笑了下,摇了摇头,“没事。”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展青锋,很是腼腆地笑了笑,“我能与你赌一局吗?”
展青锋打量了一会儿胡亥,又看了眼余子式,摸着骰子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谁都可以,来都来了,他展青锋奉陪到底。
“先生,我能与他赌一局吗?”说着胡亥轻轻拽了下余子式的袖子,声音软软的,竟是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大庭广众的,余子式被胡亥那么一问,忍不住一怔,看着少年清澈明净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就点了下头。他还没反应过来,胡亥拽着他的手就往台上走,“多谢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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