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一切都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睡了睡了。
第95章 剑冢
先秦以来,先秦学剑之风盛行一时,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落魄乞儿,仿佛一夜之间江湖庙堂同时掀起了习剑观剑的狂cháo。
君王痴迷剑道,豢养剑士,遍寻铸剑师,冶九州jīng铁铸不世之剑,其中又以吴越楚三国君王尤甚,几乎所有chūn秋名剑都与这三国君王有些渊源。江湖上则更是如此,各国剑侠刺客的传奇被一遍遍传唱不休,那时候谁家少年不曾做过仗剑策马的风流梦?穷苦人家的孩子买不起剑,削木剑都得过几把瘾,谈起深山隐士仙人指点剑招的各种传说更是如数家珍。
一时之间,江湖上习剑的游侠儿岂止十万?
但出乎世人意料,真正始辟剑道的人,却不是个习剑的剑士。
他是个铸剑师,生平未尝学过一招剑术,家中世代都是安安分分打铁铸剑的老实人。
欧冶子,chūn秋最qiáng铸剑师,没有之一。
chūn秋十大名剑,几乎全部经由他手铸造,他铸造的第一把剑,名唤龙渊,曾是三十年前天纵奇才的少年剑客魏筹的所佩之剑。欧冶子借浩然天地之正气,夺糙木金石之气华,不问鬼神,一剑成而九州气运雷鸣。
平生除去铸剑外,欧冶子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实人,说是他一人开辟了天下剑宗,只因为这位chūn秋第一铸剑师告诉了后世数百年仗剑游侠一件事。
剑招之外,另有浩然境地。
自此天下剑道始辟,世上剑客入全新境地。
欧冶子之后,世上略有所成的剑士大抵分流为两批,一批拜入王侯卿相门下做了剑卿剑侍,一批仗剑周游做了自在逍遥的游侠。这倒并不是说前者不如后者,前者也分许多种,其中有不平则鸣悍然入世的剑侠,也有媚上求个乱世富贵的剑士。chūn秋时赵文王喜剑,豢养了三千多剑客日夜让他们在殿前击剑,每年都死上百余人,后为庄周劝止,这些死于媚上的剑士就已经算不上真正的剑道中人了。
至于后者,chūn秋时仗剑逍遥山水间的游侠们,他们则是来来去去的折腾,一会儿入世行侠仗义悟剑道,一会儿出世仗剑江海寄余生,在长夜般的剑道之路上摸索了不知多少年。
直到几百年前这群人中忽然横空出世一无赖少年,自称无名无姓无父无母自幼孤苦,拎着把木剑登上了当时剑侠云集的剑dàng山,他一没杀人,二没撒泼,当着当年所有天下最qiáng剑士的面,一招御剑入青冥。
少年说,他要成为天下最qiáng的剑士,他还说,他喜欢一个名唤叶子的少女。
少年在剑dàng山上当着天下剑士的面,对着十万柄长剑,许誓要教会天下游侠如何御剑。
他要率十万剑侠御剑齐下江南,去向一个名唤叶子的女子提亲。
十年后,大韩玄武山七十二峰,叶家剑冢葬剑十万。
这世上到底不可能出现十万剑侠御剑下江南的场景,甚至数百年间再无能御剑的人,但是叶家剑冢的确是剑宗起源,数百年来天下最qiáng的剑士几乎都是出自叶家剑冢。
世上想拜师学剑的少年只要能凭着自己的天赋闯进玄武山,就是堂堂正正的叶家子弟,无论是贵胄王孙还是孤苦乞儿。
少年说,他要天下愿意学剑的游侠少年都能仗剑天涯。
叶家剑冢十万剑,赠尽天下少年人。
少年死后百年,乱世愈演愈烈,战火烧遍中原,叶家诸多心xing不稳的弟子纷纷入世,连带着剑冢内部也是一片混乱,人心浮躁,叶家宗门宗主实在不愿意叶家子弟卷入所谓江湖庙堂斗争,那一代的九位叶家剑圣封锁了叶家剑冢的入口,世人再想入玄武山,只能仗剑硬闯沿途叶家剑阵,即便是进去之后,也是诸人凭本事入剑阁夺剑。
死在剑冢这条山道上的游侠少年无数,上山之路几乎成了人间修罗道,寻常少年登此道,难于登青天。
百年间,真正闯进去叶家剑冢的人不足三十位。
而对于拿着剑冢地图的余子式一行人来说,上山什么的,这全都不是事儿啊。叶家剑冢被叶静屠了,连出来个剑士阻拦的可能都没了,真真正正的一路坦dàng。
天上还在细细地飘着雨,初夏的山林郁郁葱葱,青翠明丽。
张良转着青玉笛子不时四周望两眼,一副吊儿郎当的随意模样,知道的人知道他是来找九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大公子出门游山玩水来了。他一旁的余子式也神色平静,脑子里浮现出剑冢地图,心里正不声不响地记着路线。胡亥跟在余子式身边,默默替余子式撑着把伞,他望了眼山路尽头处,只觉糙木深。
“翻过这座山,应该就能到了玄武山山脚吧?”张良忽然扭头看向余子式。
“嗯。”余子式脚步没停,心中起了些波澜,声音却依旧平静,“你累了?”
“这倒没有。”张良转了转青玉笛子,忽然道:“赵大人,你说,这玄武山下真的竖碑六百六啊?”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长生好歹也是当代叶家剑冢宗主,当世剑道扛鼎之人,不会真这么容易就死了吧?”张良摇头叹道,“要真是就这么死了,叶家剑冢的气运到如今也算是尽了。”想着张良也是颇为感慨。
这可是叶家剑冢,辉煌了数百年的天下剑道第一宗,从那道山门中走出过多少声名震世的游侠剑客,当年叶氏宗主一剑辟出坦dàng剑道的传说还在被无数江湖游侠儿传颂不息,而玄武山下已然列碑六百六。
当之无愧的天下剑道圣地啊,这么巍峨的气象,居然也能一夜之间气数败尽。
余子式看向张良,忽然问道:“你以前来过剑冢?”
张良点点头,难得语气有些犹豫,“来是来过,当年与人路过这玄武山,顺便一起进去拜访了一下叶长生。”
张良说得遮遮掩掩,余子式多看了眼他,问道:“与huáng石公?”
“嗯。”张良摸着那笛子,半晌良心略有不安道:“我那时候年纪尚轻。”
余子式心领神会,“你们一路杀进去的?”
张良看了眼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不能说是杀,就是下手有些重了。”说完他补充了一句,“我没怎么动手。”
余子式深深看了眼张良,没有开口再问下去。
张良略带尴尬地别开了视线。当年吧,他倒的确是没怎么动手,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当年那点身手真心有些上不了台面。他当时正年少轻狂,路过玄武山,说什么也非得进去叶家剑冢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剑宗,huáng石公在山下怎么都拽不住他,索xing袖子一撂陪着他一起闯了。
一老一少玩着玩着兴致就上来了,加上剑冢那帮叶家弟子又是各个傲得没边,于是又傲又làng的张小公子就在旁蹲着,等到huáng石公把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走上前去把人在山道上一排排摆好,讽刺两句风凉话,再一脚把人踹得滚下山去。
那天排排滚下山的叶家子弟真是青山之上一道清奇的风景。
等叶长生的大弟子闻声出来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脸瞬间就黑了,如果不是叶长生也随后走了出来,那素来蛮牛脾气的叶家大弟子估计得当场破口大骂。
如今想想,张良觉得对于当年所作所为,他真是甚为羞愧,着实良心不安。张良正边走边反思着,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
“张良,抬头看一眼。”余子式望着玄武山下的场景,目光沉沉。
张良随着他目光漫不经心地看去,瞳孔一瞬间猛缩。
玄武山下,六百六十块青石碑一望无际,每块一丈高,碑上刀刻大篆碑文。
六百六十位叶家剑士的尸骸静静躺在碑下,血色染红了山下土色,呼号山风卷过大岗。
一瞬间,腥气如滚滚热风扑面而来。
三人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良久,张良忽然抬脚,朝着碑阵中央就大步走去,余子式扭头看了眼胡亥,两人一齐跟了上去。
张良在正中央的一块碑前站定,细雨打湿了深青色的石碑,脚下腥气翻腾不息,余子式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这地方尸气太重,不能久待。他想着就开口唤了一声张良,张良却是一动没动,目光yīn沉。
张良伸手,从那碑上轻轻捞过一枚白玉佩,被雨水冲刷得gāngān净净的玉佩仍是晶莹剔透,温润莹白。
这是叶家剑冢宗主玉佩,张良见过一次。
多年前玄武山顶,面容慈悲平和的白发老人身穿一件雪白广袖长袍从容步出长生阁。两边袖口刺着两道蓝色剑状纹章,腰间垂着一枚昭示剑冢宗主身份的白玉佩,一根简单桃木挽起满头白发,被称为百年剑道魁首的白发老人在阶上站定,仿佛一拂袖就能挥出万道行云。正当少年张良觉得他要动手时,却看见那老人对着自己轻轻笑了下。
长生阁前,一代剑道宗师,对着一个莽撞的少年笑得颇为无奈。
张良捏紧了手中的白玉佩,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一丈高的青石碑,刀刻大篆碑文,上书六个大字。
胜邪剑,叶长生。
六个字,道尽平生。
当年长生阁前白发剑道宗师身影,依稀可见。
“走吧。”
余子式出声打断了张良的思绪,他回过头望了眼胡亥,两人一齐转身往玄武山走去。
张良一个人站在叶长生碑前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将手中的白玉佩抛了回去,转身离开。他的神色淡漠,说不上悲也谈不上哀,只是很寻常的淡漠而已。
不远处玄武碑上还悬着叶静亲手刻下的不赦帖,满碑剑气,一书而就,张良路过那帖子的时候仰头扫了一眼,说是不赦帖,可他却觉得满碑这么多字,说来说去无非是两个字而已。
不悔。
叶静这一帖向天下所有人宣告:
他不赦。
他不悔。
张良捏着青玉笛子轻轻敲着手。说来他其实见过叶静一面。当年他与huáng石公闯上山时,长生阁外参天大树下,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孩子正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地发呆,一身的雪白剑冢子弟服饰,坐在树下乖巧极了。叶长生坐在树下huáng石公聊天,张良刚走过去,那孩子就极为懂事地站起来给自己腾位置,而后蹬蹬蹬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张良抬头望了眼玄武山,视线有些幽深。
叶静此人,不说别的,十七岁杀胜邪剑叶长生。
当之无愧的天纵之才。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会注意休息,早点睡的,这章写得久了一些,今晚就这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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