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外的阶下立了一会儿,感慨完毕余子式往回走,进屋后余光扫见那桌案上蒙毅留下的书简,他原本只是随意地收拾一下,却猛地愣住了。他重新拿起那字看了会儿,先前他沉浸自己的qíng绪中没怎么察觉,此刻却忽然觉得这字体莫名的熟悉。
余子式犹豫着接着蒙毅用过的笔墨,模仿着他的字迹缓缓写了一行字。
百无一用是qíng深。
七个字静静躺在那竹简上,余子式忽然就怔住了,一下子竟是反应不过来。那年他还在大秦御史丞做中车府令,文书上总是会有些这人的字迹,印象最深的无非是这七个字。他之前一直觉得该是胡亥写的,而今忽然间就明白过来了。
余子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慢慢搁下了笔。一抬头,却发现原来蒙毅坐的位置上落了枚东西。他一顿,而后走过去拾了起来。
那是一块简单的玉,上面刻着一个“蒙”字,余子式下意识觉得应该是蒙毅落下了。正想着,忽然手轻轻一抖,他记得王贲从西北边境杀回咸阳的那年,顺手将蒙恬唯一的一件遗物带了回来。他记起当初蒙毅放火烧了掖庭卷宗后,曾经送了他一块同样刻着“蒙”字的玉,他原先是打算将玉还回去,后来竟是忘了,再就是多年的奔波,到最后那玉他也记不清自己放哪儿了。
这么看来,玉应该是两兄弟一人一块,如果蒙毅的那块被他弄丢了,那自己手上这块儿就应该是蒙恬的遗物,唯一的遗物。余子式站在原地理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转身往外走。蒙毅应该没有走远,他抬脚追了上去,终于在蒙毅走出巷子前将人拦住了。
“你东西落我那儿了。”余子式轻轻喘着气,伸手将那枚玉递了过去。
蒙毅望着那玉先是下意识摸了下袖子,随即伸手接了那玉一下子攥紧了,“多谢。”
余子式摇了下头,忽然气息一滞,不对啊,依着他对王贲的了解,世子殿下在生死方面实在是个经历太多的人,实在不像是会给人寄遗物的悲悯善人。他当下心中有了个很荒唐的想法。这事儿可不是能随便猜一把的事儿,要知道当初蒙恬死的时候,王贲虽然也在西北,但是两个人之间隔着大半个huáng沙荒原啊。
余子式的眼神古怪起来,蒙毅没领会,见余子式盯着自己,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同王贲有来往?”
蒙毅摇了下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微微一黑,纵使是蒙毅脾气好也忍不住重了语气,“王贲那人打仗还成,为人简直不可理喻。”
余子式一听蒙毅的语气,记忆刷一下就回来了。
三年前吧,汉营出了件小事儿。曾经的大秦武通侯在一个亭长的队伍里与曾经的大秦上卿撞上了,双方均是一愣,而后又有些尴尬,但一直还算相安无事。然而王贲那人闲着就容易招人烦,那段时间他还没入汉营,闲得都快发霉了,军中又不能吃喝嫖赌,于是他就往项羽的账下跑,三天两头去敌营当个小兵过瘾顺带打发时间,后来被蒙毅发现直接黑着脸给拖回来了。
这事儿还没算完,之后王贲就算是盯上蒙毅了,先是时不时过来勾搭一下,而后开始查蒙毅的底。一查发现他那儿都□□之rǔ了,蒙毅的底子却是跟大姑娘一样清清白白,王贲当下就觉得不成,都是前朝勋贵旧臣,这rǔ不能我一个人扛,他于是开始穷折腾。
王贲这人折腾得很有特色,他不说别的,他说蒙毅偷嫂子。
余子式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彼时整个汉营里都传遍了陈平盗嫂的事儿,陈家英俊潇洒的弟弟上头有个样貌普通的哥哥,哥哥娶了个貌美的娇娘,而后就是弟弟与那嫂子日夜背着人快活,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流言内容之活色生香简直让人目瞪口呆!余子式觉得王贲真是生不逢时,这人搁在后世绝对上是能让关汉卿扼腕的一代大手。
之后王贲也余子式的威bī利诱下终于亲自上门找了趟蒙毅,不曾想王贲去的日子实在不巧,那一日是蒙恬的忌日,蒙毅坐在帐前忍了一会儿,而后平静地给王贲也烧了叠绸缎衣物上了烛香。自此,蒙毅与王贲就再也没有任何的私人来往,割袍断义不过如是。
记起原委后,余子式相较于第一遍听闻此事已经冷静了许多,顿了一会儿,他望向蒙毅,斟酌着开口:“你有空时兴许可以找王贲聊聊。”
“再说吧。”蒙毅轻轻摩挲着那玉,倒也没驳余子式的面子。
“我觉得……”余子式一抬头恰好对上蒙毅看他的视线,他一下子没了声音,蒙毅的视线太认真,余子式竟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蒙毅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夜里凉,你早点回去吧。”他静静望着余子式,伸手随意地给他拨了下微微散开的外衫,“我走了。”他很久就收回了手,收了玉转身往外走。
余子式的脚步像是被忽然钉住了,他望着那人的背影心中忽然就百感jiāo集,那是种很陌生的感觉,像是多年不见的故人敬了自己一杯酒,江湖夜雨又十年。他忽然就移不开脚步。
蒙毅走出去很远,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随即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余子式还站在那儿,两人隔着大半个昏暗街巷,谁都看不清谁的脸。蒙毅望了一会儿,终于轻笑一声喊道:“回去吧。”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往外走,这么些年山山水水、兜兜转转,到如今还谈什么放下不放下,未免可笑。蒙毅难得潇然地笑了下,脚步不顿,走远了。
余子式缓缓抱起手臂,目送着蒙毅消失在远处,他没有回身往家走,而后索xing倚在了墙上垂眸沉思。
多年往事浮上心头,他摸着袖中那枚白玉没有说话。直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余子式一下就清醒了,剑锋抵着他的动脉处,余子式几乎都能听见地感觉到血流动的汩汩声。
余子式想转过身,身形刚一动,剑锋直接就狠狠抵住了,一阵刺痛后,血顺着剑刃流下砸在他手背上。余子式僵了一下,却仍是冷静地等着对方开口。
一直过了很久,持剑的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甚至那剑都开始轻微颤抖起来,余子式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了,这一幕太过熟悉,这辈子能把剑抵在他脖子上的人不多,见血了都下不去手的更是少之又少,脑海中一幕划过,余子式忽然瞳孔猛缩,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玄黑长剑上走有简单的流水纹章,持剑的手修长而漂亮,余子式终于回头看了眼,没去理会那剑一瞬间加在自己脖颈上的力道,而后他就彻底愣住了。
湛卢。
黑色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退了两步,收剑入鞘,转身往外走。
“站住!”余子式抬脚就追了上去,伸手想拽住那人,手却抓了个空。男人负剑绕过街巷,身形速度极快,感觉到有人追上来,他随意地手撑着墙翻身而上,一下子消失在夜幕中。余子式慢了一拍没拽住那人的衣摆,愣神后直接吼了一句:“cao!胡亥!你给我站住!”
余子式飞快地在复杂纵横的小巷里奔走,到最后几乎是在横冲直撞,巡逻的军队从巷子外走过,余子式直接从他们中间横穿了过去,那巡逻的侍卫长盯着那熟悉的背影,把人拿下的命令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余大人?”他试着喊了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余子式甚至连头都没回,直接就往巷子里飞奔而去。
侍卫长皱了下眉,这大晚上的街上不安全呐,踌躇半晌他挥手道:“找几个人跟上去,别出事儿。”
余子式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站在小巷中大口喘着气,望着两头空旷的小巷,心头无名火一瞬间就上来了,“胡亥!你给我出来!”
大半夜的,“胡亥”两个字一喊出口,余子式自己都渗了一下,这儿可是汉军的阵营,四周住的全是将来大汉朝的王侯将相,谁能不知道余子式喊得是前朝皇帝的大名?
余子式喊得有些歇斯底里,脖子上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晕染出一大片,余子式伸手随意地抹了把,几乎有些不管不顾的决绝意思,“出来!胡……”
他尚未说完,一只手猛地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拦腰将他拖回了巷子深处,一声闷响,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余子式整个人都甩在了墙壁上,他眼前一阵眩晕发黑,而后耳边响起一道极为低沉熟悉的声音。
“别喊了。”
不远处巡卫的士兵匆匆从巷口走过,“余大人?”几个人从巷子口往里喊了声,“余大人你在吗?”
胡亥一只手捂着余子式的嘴,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肩将人抵在墙上,低头看了眼,忽然扯过他的头将人狠狠埋在了自己怀中。“别出声!”
那些巡逻的士兵喊了两声,见没有动静后换了个地方找人。脚步声刚一走远,余子式忽然抬手紧紧抱住了胡亥,浑身都颤抖不止。他的力道太大,胡亥被他扯得猛一下低头。
“放手。”胡亥皱了下眉。
余子式没松手,力道反而更大了,胡亥见他的样子,忽然抬手一把扯住余子式的手将人掀了出去,余子式被甩在墙上,而后感觉到两只手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吃痛狠狠一皱眉,随即感觉到长剑利落地抵上他咽喉。冰冷的金属触觉让他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他缓缓抬头望向面前的人,手由于剧烈的痛楚仍在下意识颤抖。
胡亥扫了眼余子式的样子,“别跟着我。”
余子式其实有些láng狈,背靠着墙盯着胡亥看了会儿,那人的眼里全是陌生。余子式压住心里翻腾的qíng绪,颤着声音平静道:“这两日你一直跟着我?”
胡亥皱了下眉,持剑的手纹丝不动,却忽然看见余子式往前走了一步,他猛地收回手,却仍是迟了一步,剑锋扫过,一道极浅的血痕从男人雪白的脖颈上冒出来。
余子式望着胡亥láng狈收剑的样子,冷笑了一声道:“我偏跟着你,你跑了我就找你,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一剑解决gān脆利落。”他扯上胡亥的衣领将人一把将人狠狠扯过来,“反正你杀了这么多人,也不差我一个。”
狠话放完,余子式糙糙抹了把脖子上的血,抱着胡亥的头忽然抬头吻了上去,两人磕上的那一瞬间,余子式撬开他的唇搅了进去,狠狠咬了口。胡亥疼得一哆嗦却没松手,眸中一深,他忽然扯下余子式的手,反剪着将人压在了墙上,掰起下巴吻了回去。
余子式最后被松开的时候,几乎像条溺水的鱼一样靠着墙大口喘着气,手却仍是紧紧抓着胡亥的手,大有死不放手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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