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来的位面。」亡灵法师解释道。他没有用“父位面”这个词。
「这么狠心？」伊赞耸了一下肩，有点促狭地问，「我还以为你想让我留下来呢。」
艾利克斯很不自在地gān咳了一声，惹来奎克诧异的目光：「是挺想的。」
即使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已经烫得不能再烫了。伊赞看了过来。
艾利克斯确信对方肯定有注意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移开了目光。
「那不就结了。反正那个位面我都待了二十年了，出来丰富丰富阅历有什么不好的。」
这倒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艾利克斯接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反正我在那边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论文也可以直接让何咏jiāo给导师。就算完全不回去都行。当然，这是在我有吃有穿有住的前提下。」
「哪怕吃的是魔法制品？」亡灵法师不无怀疑地问。
伊赞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含糊地评价道：「魔法制品我是没意见的，但你的这个魔法制品质量实在有待提高。最起码要向缪罗看齐吧。」
「这个理想有点远大，我尽量吧。」
艾利克斯已经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有时候他觉得处在这个不明不白的qíng况里，活像把他架在火炉子上烤一样煎熬，有时候又觉得……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奎克原本是半趴在马上的，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坐了起来，扭头道：“之前我一直就很想问了，恶魔的伙食是什么啊？”
“因为我们根本没有饥饿感，所以什么也不吃。这样是不是很省事？”亚尔维斯道。
奎克偏着头，仍未感到完全满意：“那恶魔觊觎人类灵魂的传说又是怎么回事？”
“你原来是人类，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吧。恶魔从诞生的一刻起，灵魂就会开始无休止地燃烧。灵魂的残缺同时也会引来ròu体与jīng神的衰弱。当其化为灰烬的时候，死亡也就如约而至。”
亚尔维斯晃了晃手，再度将他作为武器的那只利爪亮了出来。上次伊赞只是糙糙地瞥了一眼，没有太过上心，现在仔细看时，才发现那里面有什么东西，隐约闪烁着亮橘色的光。
“你看，这其实是一个人类的灵魂。它就在这里，代替我所剩无几的灵魂，漫长地燃烧着。这也正是恶魔需要灵魂的理由。而在所有已知的种族当中，唯独人类的灵魂本身最为坚韧……jīng神也最为脆弱。只要稍微一点言语诱劝，他们就肯把灵魂拱手相让。我想不出不这样做的理由。”他笑得非常孩子气。
望着那个笑容，奎克感到不寒而栗。
他甚至不知道那种孩子气究竟来自于亚尔维斯本身……还是正在恸哭着的那个灵魂。
他颤抖着问：“……那我呢？”
亚尔维斯的语气说不出是宽慰还是残忍：“自从你成为地狱骑士的那一刻起，燃烧就已经开始了。你也许不肯对自己的同族下手。不过没关系，根据我的经验，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类灵魂，至少可以让你再活几十年呢。”
在那段旅途中，过了很久，奎克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亚尔维斯说的话，奎克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的。
长生不死几乎是短命种共同的愿望。有那么多人宁愿万人唾骂，也要成为巫妖，不是没有道理的。奎克此前不知道恶魔长寿的诀窍，以为这个种族像巨龙和jīng灵一样，天生活得就比人类要长。
他自认为能活得很长很长，长到足以他闯出一番成就；
他自认为能成为英雄，成为传说，即使当了地狱骑士，也是地狱骑士中的“善类”。
世人会赞美他，将他比作太阳、曙光、利剑，乃至于一切让人感到希望的事物。花环枯萎了，又有人换上新的，以确保他的墓碑看起来永远体面。他以为自己会变成那样的人。
直到亚尔维斯笑着告诉他：倘若放任不管的话，他甚至会比凡人更早死去。
现今奎克终于明白，他所憧憬的那些未来，统统要自己取来――无论以何种方式。
他……要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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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这个位面，熔浆到处都是，比地表的河流分布要广得多。
但要烧穿奎克手里那把邪门的斧子的熔浆，就必须得是能使深渊恶魔感到灼痛难忍的那种才行。
那种地方不是很好找，但好在亚尔维斯正巧记得一处。
无事可做的伊赞开始百无聊赖，在机械以外的很多事qíng上，他都不是个特别有耐xing的人。他变回了骷髅，研究了一会儿自己的尺骨，然后趴在马背上睡着了。
艾利克斯只好在余下的路程中留心关注着他的方向，以防那匹马一不小心扎到哪个熔岩池里，或者这个骷髅一不小心摔到地上。
伊赞睡醒以后，本来想揉揉眼角，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骷髅，连眼睛也没有，更不要说眼角，手不知道往哪摆，只好瞎胡噜胡噜马脑袋。那匹马明显不太适应被骷髅手骨抚摸，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艾利克斯瞥了他一眼：「睡得怎么样？」
可能是睡觉的时候半天没动地方的缘故，机械师说话的时候，浑身骨头咔吧咔吧乱响。
他含糊地道：「还行，做了个梦。」
亡灵法师不无好奇地问：「梦见什么了？愿不愿意分享一下？」
「我十五六岁左右的事。那时候何咏是我邻居。他……就这么说吧，你现在觉得何咏的厨艺好到不行，但很早以前他也是那种做饭不怎么样，甚至能傻到加盐加成糖的人。毕竟那时候他才头一次做饭，有点失误也可以理解。」
伊赞摸了摸光溜溜的骷髅头。
「不过他后来做饭越来越好了。我当时还是个不问世事、苦心钻研光剑的伊赞，为科学而光荣献身，那是伟大得不得了，置骄奢yín逸之于度外，天天省吃俭用，就为了省那点机油钱。」
他眼眶里光团闪了闪，一副很憋屈的样子：「你想想，那一段时间，每天到饭点我都能闻见隔壁一股子宫保jī丁的香味――倒不是说他每天不会做别的、只会做这一道菜，我就打个比方，你意会一下――而我每到那个时候，都在啃gān面包，这谁受得了哦。」
「但总体而言何咏还是很厚道的。当年他刚搬来，我俩照面都没打几个，按理来说是相当不熟的，结果他夜里还知道敲门给我送吃的！当时真想给他发个大红花。」
伊赞用一只手骨捂着胸腔，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
艾利克斯好笑道：「你们俩关系这么好，合着就是因为何咏肯给你送夜宵？」
「那可不呢？你看现在要有谁说想送你一瓶黑龙血你什么感觉？」
亡灵法师不假思索：「原地起飞！」
伊赞手骨一摊：「这不就结了。」
艾利克斯说：「合着夜宵对你就这么重要？」
「是的。就是这么重要。你们这些法师大夜里饿了能搓魔法奶酪吃，机械师又不能！」
☆、一袋砂糖
奎克一手长剑一手魔斧，一脸视死如归地去了。
伊赞对冷兵器熔化的场面提不起一点兴趣，又知道那处熔岩池的温度铁定高得吓人，本能xing地心生惧意，所以就决定在马上歇着了。艾利克斯也不太想去，就放任亚尔维斯和奎克一起走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恶魔都表现得很可信。
一会儿深渊恶魔带着奎克就回来了。
“那东西被毁了，”地狱骑士上气不接下气，“我现在有点不好。”
“怎么了？”伊赞诧异了一下。
奎克冒了一身汗：“在那把斧子彻底被销蚀、毁掉之前，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要跳进熔岩池里把它捞上来。我到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发冷。”
亚尔维斯说：“如果不是我反应及时，揪了这小子一把，他估计就真下去了。”
“我猜……这就是我哥曾面对的力量吧。”
奎克看着自己手里猩红的剑刃，低着头：“我不能说我完全没怪过他什么，那太虚伪了。但……我也不能将一切都怪罪于他。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呢？他希望我结束他的一生，可那真就是最好的做法吗？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感觉到异样、早点毁掉那把斧子呢？这样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艾利克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说：“但一切已经发生了。”
伊赞安抚xing质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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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武器被毁，这下他们在地狱彻底没事做了，只好等到一个月之后那个特定的时机来临，这样艾利克斯才能画出法阵把他们带出这里。
伊赞突发奇想：「地狱有什么土特产吗？」
「土？岩浆？熔岩池？」艾利克斯没研究过这个，开始瞎猜。
「……那，除此之外呢？」
亡灵法师迟疑了一下，继续瞎猜：「恶魔？恶魔角？恶魔筋？恶魔皮？」
机械师下批语：「我来问你就是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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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实在是很热。艾利克斯睡醒之后，又给自己套了好几层的护盾，犹能感觉到空气中充斥着的邪门儿高温。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个把星期，真是头都大了。
伊赞捂着脑门儿：“你杵我做什么！”
艾利克斯坐在chuáng边，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试试你体温有多高。”
“试出结果了吗？”伊赞说。
“试出来了，烫手。”
伊赞对自己骨头有多热是毫无知觉的，听了他话十分惊恐，眼眶里光团狂闪一通：「烫手？那怎么办？骨头遇到很高的温度应该也会化掉的，钙的熔点差不多八百多，人骨是不是也差不多？完了，我从来没研究过这个。怎么办怎么办，艾利克斯你说，要是出了这护盾我会不会直接化成大骨汤？”
艾利克斯一本正经地分析说：「大骨汤不是这么做的吧？」
「哎呀不管这个了，你心里明白就行了。我是在很认真地问你看法好不好！」
「我也很认真地在回答你啊：会。」
伊赞吓得又往里缩了一点，骨架几乎是紧贴在艾利克斯身上。
大约过了三十秒，艾利克斯说：「打个商量。」
「什么？」
他内心疯狂唾弃着自己：「你能变人吗？你骨头现在真的滚烫滚烫的，变成人可能会好一点。」伊赞也不知道是真没想到还是假没想到，很听话地就变回去了。
变回人之后，俩人皮肤贴着皮肤。本来这是艾利克斯自己提议的，但又有点反悔了。他感觉自己脸热得厉害，眼睛也不知道往哪放，吞吐吐地说：「你要不还是变回来吧，这、我……」
伊赞没听他的，对着亡灵法师烧起来的脸端详了一会儿：“你真的好容易脸红。”
艾利克斯把自己调到了静音模式，拒绝回应。
伊赞得到了他这样的反应，跟尝了甜头的小朋友一样，越逗越来劲：“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脸红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可爱的？有点反差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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