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南清说的这般恳切,耶律隆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动。
耶律南清以为自己是劝不了耶律隆了,“刷——”的一声拔出佩刀就向自己脖子割去。
但耶律隆动作比他更快,握住耶律南清的手的时候,那刀刃已经贴住了耶律南清的皮肤,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印,红线一般。
“报——前头发现一人一骑——”与此同时,有士兵大呼。
其实不用通传,耶律隆和耶律南清也看见了。
由于寒冷,清晨的糙原上飘着一缕缕白雾般的寒气,那人正穿过寒气缓缓走近。突兀的出现,让人不由联想到鬼魅。
她,竟是耶律隆苦苦寻找的乌月澜!
乌月澜发现有人头晃动的时候,很快做出过去瞧瞧的决定。因为据她的推断,元烈是不大可能公然出现在糙原上的,只要不是元烈的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不想,近前一看,竟是耶律隆。
耶律南清不可思议地望着骑马走近的乌月澜,觉得她就如同背后的魔鬼山一样yīn沉可怕。
耶律隆翻身上马,迎向乌月澜。
耶律南清提着一口气,直到乌月澜同耶律隆返回营地,他看清了那的确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传说的jīng怪或者鬼魅,不知道乌月澜是怎么从元烈手底下逃脱,又回来的?
想到此处,耶律南清不由戒备地看向乌月澜来时的方向,元烈会不会突然追来?
耶律隆无视耶律南清戒备的神qíng,他一遍一遍地把乌月澜从头看到脚,她面孔虽然白的吓人,可眼睛一如既往的黑亮,浑身难掩疲惫,手却用力地抓着刀鞘。只是方才他问了她几句,她都没有回答。
“澜儿……”耶律隆再度开口。
“你们在拔营?”乌月澜忽然开口了,她看到了刚拔出泥土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帐篷。
耶律隆难得一怔,心里闪过许多念头,耶律南清的脑子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一道灵光,对着乌月澜大声道:“是!”此处距离魔鬼山不过二十余里,若是昨晚就到了,为何不直接进入魔鬼山,还要在此露宿一晚?就这么想吧。耶律南清虽然对耶律隆感觉到了愧疚,却不后悔自己的回答。
耶律隆怔的时间有点长,其实昨晚到这里的时候并不算太晚,但耶律南清以“天黑透了,魔鬼山地形复杂,传说有恶灵镇守,不如等到天亮再过去查看”为由劝他,他同意了。真正的原因,只有耶律隆自己知道,所以今晨耶律南清再度开口拦他,他才会bào怒,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进魔鬼山一探。
可是,乌月澜竟是不需要了。
耶律隆不由看向乌月澜,想知道乌月澜是不是这般想的。却见乌月澜视线在几顶帐篷上一点,旋即雁过无痕般的看向了远处,忽地转过脸来,神qíng肃穆道:“仲青,我有一事相求!元烈距离此处不远,求你为我报仇!”
此时光线较先前亮了不少,乌月澜忽然认出这是魔鬼山的另外一面,立即与胡太医临别前叨唠的几句对应起来,说是曾远远瞧见耶律隆的人马,说不定能遇上。
yīn差阳错竟然离魔鬼山更近了,乌月澜不由燃起希望,至于怎么想耶律隆,她并没有像耶律南清想的那般失望和愤恨。
耶律隆能做到这一步,她已经十分感激。假如她是耶律隆,能做到的可能也就是这么一步。
别人不帮不为错,帮了是qíng分。
能以命换命的qíng分,大多只存在于父子骨血这样的关系里。
若是失落,先问问自己为别人付出了多少。
若还是失落,那大约是已将对方放到比血缘还要高的位置,比如她曾经对褚直。
为什么连告别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法子离去?她对他有多失望,有多恨,不正说明她有多在意他,有多爱他么?
她怕受到伤害,所以狠狠的伤害他;她不肯正视他的解释,哪怕知道那可能是真的;她拒绝原谅他,即使认出他那一刻她的心也在颤抖。
这一切只因为他曾经犯了一个错,还是一个没有得逞的错误。就如面前的耶律隆,他有迟疑,但她却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因为她对耶律隆没有qíng,她反而感激耶律隆所做的一切。同样的事,换褚直做了,她就恨不得弄死他。
他一直都在她心里啊!
……
乌月澜不但活着回来了,对魔鬼山元烈藏身之所还极为了解,耶律隆立即率领银鹰卫赶赴魔鬼山。
但当他们到了魔鬼山的时候,耶律隆忽然明白他早间为什么会有那一种“死气”的感觉了。
魔鬼山下的巨石林里,到处都是死尸,血深深地渗入gān枯的糙皮,上头是gān涸的血迹。乌鸦被他们到来的动静惊飞,在石林上空呱呱的乱叫。
此时天已放亮,魔鬼山却像笼罩在一层yīn气之中,耶律南清壮着胆子喊了几声“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没有一个人回答。
派出去四处打探的银鹰卫回来禀告:“王爷,没有发现活人,这些人绝大多数是西夏兵,也有十几个死尸穿着打扮好像是大熙的。”
耶律隆忽然悟出乌月澜为何要向他求助了。
乌月澜下马抓住那士兵:“带我去看那些大熙人的尸体。”
乌月澜看了一遍,里面并没有褚直的。
乌月澜摇了摇头,一步步向巨石林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弯腰翻看着那些尸体,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人。
看着她紧抿双唇,眼神专注,耶律隆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大约永远也得不到这个女人了。
但那毕竟是他的猜测,耶律隆下马,跟在乌月澜身后,问她:“你在找谁?”
乌月澜刚翻过一具尸体,那尸体胳膊被砍掉,眼睛被乌鸦啄掉,看起来十分的骇人,她却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松了手就去翻另外一具:“找褚直。”
果然是他……
几百具尸体,乌月澜全翻了一遍,在靠近一处巨石旁边,她发现了一具被砍的看不出人形的尸体。
为什么会注意到这具尸体?是因为这具尸体外面裹着一件被血染透了的狐裘。在这块巨石附近,还有五个大熙人的尸体,俱是被砍的辨不出面目。
见乌月澜拉开狐裘,耶律南清都差点呕了出来,实在是太碎了。
乌月澜却将那狐裘连同里面的尸骨抱在怀里。
耶律隆叫乌月澜镇定一些,乌月澜却紧抱着那尸骨不撒手。
耶律隆无奈,叫人把那些大熙人的尸骨就地掩埋了,然后取来几条披风系在一起,告诉乌月澜用这个把褚直带回去,乌月澜才同意了,亲自将他裹好绑好,抱在怀里骑马回海珠城不提。
还有一事需要提一下,乌月澜同耶律隆才离开魔鬼山,就遇到了率领武士赶来的大月王。虽然过去了一个多月,大月王也没有放弃寻找乌月澜,不过因为需要坐镇海珠城,所以只是派乌月深等人四处寻找。昨日乌月深正在格日盟,忽一箭she来,箭上绑有一封书信,说是元烈抓了乌月澜藏匿在魔鬼山。乌月深立即将此信送给大月王,大月王立即召集武士,前半夜出发的,刚刚跑到这里。
乌月澜同大月王要了那书信看了一眼,便不说话了。
那字迹,再熟悉不过,是褚直的。乌月深昨日收到的,不可能是褚直分身有术出现在格日盟,只能说明他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发现她被元烈囚禁在魔鬼山后,担心仅凭自己的力量救不出来她,派人向大月王发出了讯息。那个时候,他就抱了必死之心吧……
第205章 走,回家去
时光飞逝,转眼过了新年,又出了一月,莫桑糙原和海珠城仍旧是风雪肆nüè,这里,要直到四月才会冒出第一根糙芽,五月才能长满青糙,那个时候就是大月族往年迁徙回来的时节。
可因去岁不停地遭到西夏人的侵扰,向北的路被阻断,等到西夏王元烈自取灭亡,大月族没有了北迁的障碍后,时间上又不允许了。所以大月族只能暂留在海珠城,不过好在大熙军送来百车粮粟、布匹、木料等物帮助大月族度过严冬,大月族因此抛却仇怨,宣布依附大熙。
顾如虎作为大熙帝的正式使臣在海珠城度过了新年,走的时候除了带走大月王表示效忠大熙帝的上表还带走了褚直的灵柩。
乌月澜几夜思索,放弃了把褚直埋在海珠城的念头。人死了,总要入土为安,魂归故里。他还有老太君和老国公,她不能自私。她只是从他头上剪下一小缕头发,装入贴身的香囊里,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顾如虎曾提议乌月澜扶柩回去,乌月澜拒绝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太君诸人。
顾如虎也没有勉qiáng她,他在海珠城瞧出大月王颇为器重乌月澜,至于那个耶律隆,若是能有人抚平妹妹的心,那也是好的。
顾如虎走后,乌月澜常常骑马出去,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回来,回来后风尘仆仆,满面憔悴,看起来像是从极远的地方跋涉归来。
好在除了过冬,海珠城没什么别的事。大月王也不需要她天天在面前晃悠。乌月深曾远远跟在乌月澜后面,发现耶律隆也偷偷跟在乌月澜后面。乌月澜是去了魔鬼山,有时间静静坐在那些巨石之中,有时候漫无目的地骑马四处晃dàng。
耶律隆曾经劝阻过乌月澜,可是被这女人黑沉沉的视线一扫,他自觉无法阻拦住她。只好远远地跟在后面。
新年的时候,耶律隆回了上京一趟。萧太后在宫中设宴款待他,陪同的有萧太后的侄女萧玉儿。萧太后什么意思,耶律隆不会不知道,却装糊涂含糊其辞。
新年一过,耶律隆便到了海珠城,只是每一次跟在乌月澜的身后,他都觉得离乌月澜越远了。
“你走吧,不要跟着我。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我心里装不下别人了。”耶律隆最后一次偷偷跟在乌月澜后面,乌月澜调转马头过来说。
“王爷,走吧……”耶律南清跪在结了一层冰花的枯糙上恳求道。
他看上的女人与别的女人就是不同,拒绝的不但gān脆,还会掐断所有希望。耶律隆心想。
耶律隆是个务实的人,不会在没有希望的事qíng上làng费更多的jīng力。乌月澜明白,耶律隆也明白,但心口为什么会有酸酸的感觉?
耶律隆拍马追上乌月澜:“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了心意,我一直都在上京等你……”说出这样的话,耶律隆自己也觉得好笑,但这的确是他心中所想,不管什么时候她来,他都会给她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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