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陆瑾点点头,蹙眉道:“十万百姓,绝不会白白牺牲!魏国是自掘坟墓!”
“是啊,我当时就这么想!泉州没有一个人不这么想!”魏珂凄然笑道,“所以尽管知道大势所趋尽管知道以卵击石泉州还是与魏国对抗整整二十一日!最后那几日,城中下着大雨。那雨大得,把天上地下连成一片……城中实在支持不住了,我带着五十人想冲开包围出去借兵。待冲出来时,只剩下我一个人。”
“再后来,泉州全城皆遭屠戮,一个百姓也没有留下……泉州,只剩我一个人……”说到此处,魏珂抹了把湿润的眼眶,闭上眼,把泪水咽回了心里,“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魏先生……”昏huáng的灯光下,陆瑾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听他说完,轻声道,“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
“付出最多的,是泉州的百姓。”魏珂睁开眼,注视着陆瑾道,“他们的心愿,就是看到宋国振兴!”
“嗯。”陆瑾注视着他的眼睛,深深地点点头。
“刚才是在下一时qíng不自禁说偏题了。”魏珂对陆瑾一笑,“我们继续说正事。”
“嗯。”陆瑾点点头,问道, “这郑成实力如何?”
“这郑成个人能力不错,文武兼备。他曾在宋国求学有成,jīng通兵法,能征善战。又有其父留下的基业,兵力财力都十分雄厚。”魏珂道,“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又与幕府将军有亲,日本借兵给他并不是亏本的买卖,却不知为何至今犹豫不决。”
“国家之间决策,不过权衡利弊。”陆瑾道,“郑成此人既然能力非凡,日本若出兵相助若得东南之地,确实有可见的利益。但是如今犹豫不决,说明他们有所顾虑,怕为他取得东南不稳,会白费一场辛苦。”
“是啊。”魏珂点头道。
陆瑾转念问道:“陛下如今到了哪里?”
“因为消息传输不便,打听得是三月之前的消息,说陛下已入京兆府。”魏珂道,“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说不定建康都已经回来了。”
“不一定。”陆瑾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我离开陛下时,留给他一些建议。洛阳在天下之中,魏国必然重兵防守。取之损耗巨大,宜静观诸国政策变动,于魏国东南有变之时图之。如果按我所言,陛下应该没取洛阳,而是按兵不动了数月。”
“丞相要在一年之前就算准了让日本出兵东南使魏国两面受敌?”魏珂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看着陆瑾半晌说不出别的话来。
“宋国立足不稳,前期能取回西南西北已经不易,还是借的魏国分裂内部动乱之时机。”陆瑾道,“不借他日本国之力,复国谈何容易?当时给陛下定先取西南西北的路线,就是想东部可以借日本之力。日本对东部垂涎已久,如果先取东部现在腹背受敌的恐怕就是宋国。”
“如今能用日本对付魏国,真是绝妙之策。可是现在日本未肯出兵……”魏珂道,“不知要拖延到何时。”
“魏先生。”陆瑾道,“明日,陪我去见一个人……”
“咳咳……”忍了许久,陆瑾终于又忍不住咳起来。
魏珂连忙倒了杯水递给他:“你先喝口水。”
“谢谢……咳咳咳……咳……”陆瑾接过水轻轻抿了一口,又轻轻咳了几声。
“你病成这样,还是改日再出门。”魏珂看着他道,“或者,你若信得过,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办即可。”
“咳……”三个月前到的京兆府,如果小明真按自己说的做,现在都已经在洛阳城外等待将近两个月了,不能再拖了!陆瑾摇摇头,“没事。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不知,明日需要见什么人?”
“一位高僧――大休正|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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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仓的寿福寺,坐落于青山密林之间,古朴而庄重。寿福寺有一位高僧,名大休正|念,乃是宋人。
大宋咸淳五年,大休正|念随高僧兰溪道隆离开宋国东渡日本传教,因执权北条时义的信奉而受到日本国的礼遇,并受邀居于寿福寺中,已经有十余年。
由于北条时义对禅宗的笃信痴迷,导致了大休正|念在日本国举足轻重的地位。
陆瑾要拜访的,正是这位在日本德高望重的高僧。
借此人之手,影响日本对的国策,再合适不过。
大休正|念是个不关世事之人,带着陆瑾在山中寺院前后转了一整天,一直在讲佛说法,处处都暗藏出世之机,都在表达自己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
“陆施主你看枫叶红了,与施主有什么关系?”
“我看见了。”
大休正|念又一把扯下枫叶,在手中撕碎:“贫僧现在把枫叶撕碎了,与陆施主有什么关系?”
“看见了。”
“陆施主,你的眼睛能看见枫叶红了,能看见贫僧把枫叶撕碎。”大休正|念道,“其实这里没有枫叶,贫僧也没有把它撕碎。”
素闻禅宗喜欢故弄玄虚,这大休正|念果然已经登峰造极。陆瑾一笑:“那就没有吧。”
大休正|念见他毫不疑问也不与自己理论,心中略微惊讶,问道:“所以,陆施主现在相信自己的眼识也是虚妄的了?”
“你说是虚妄,那对于你就是虚妄;我说是真实,对于你还是虚妄。”陆瑾道,“所以我有没有看见枫叶,你有没有撕碎枫叶都不重要,我怎么认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认为是虚妄,这就是虚妄。”
“陆施主说的话,真是蕴含十分禅机。”大休正|念点点头,“不错,一切皆由心生。陆施主真是慧根具足,如果能皈依我佛,定能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得证如来净法身。”
“大师认为自己证如来法身了吗?”
“贫僧还不足够。”
陆瑾笑道: “大师自认为尚未足够,如何评断在下能证如来法身?况且大师所见之我,可是虚妄之我,或者真实之我?若我本为虚妄,如何得证如来?若我是真实,为何要证如来?”
“善哉。”大休正|念双手合十,笑道,“陆施主所见,令贫僧汗颜。请到贫僧禅房详谈。”
☆、千里追寻
陆瑾已经不见了整整三日。
广末凉川只知道他最后去过的地方是寿福寺,再后来,就没人知道他的踪迹了。
和他同来日本的魏珂,也一起不见了。
广末凉川不知道陆瑾和寿福寺的高僧大休□□说过什么,也不知道大休□□和日本执权北条时义说过什么。然而尽人皆知的是,犹豫是否借兵已经一年多的执权北条时义,两日之前突然下定决定借兵十万给琉球岛的郑成。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广末凉川不得而知,现在也没心思知道这些。
广末凉川现在只关心陆瑾去哪里了,怎么找到他。
日本出兵后一日,趁国各项内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其他,广末凉川带随从亲信五十人,驾一艘小船,偷偷下了大海。
他一开始就知道,陆瑾跟自己来日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暂时避难这么简单。现在看来,他来日本应当是为了借日本之力平定东南,如果自己推断不错,那么他现在一定是回国了。
他怕自己跟着,所以悄悄离开了。
他是不想麻烦自己,还是故意躲着自己?广末凉川相信是前者,他相信陆瑾对自己有qíng有义。所以,哪怕海上波涛千里,哪怕陆上关隘重重,为了找到他保护好他也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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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瑾在海州登岸时,已经是深秋。
一年了,小明到了哪里?他可还好?过去的三百六十多个日日夜夜里,陆瑾无数次被关于小明的无数问题无限困扰着。
如今回到故国的土地,知道自己离他越来越近,这些问题却越来越被无限放大。
离他近一分,心中的彷徨便更增一分。他可还是原来的模样吗?他对自己可还是当初那样的一颗赤子之心吗?
想见他,又怕见他。
想看那魂牵梦萦的身影,却怕物是人非。
“咳咳……”海风猛烈地chuī打着单薄的身躯,陆瑾不禁又轻咳了几声。
魏珂走到陆瑾身旁,一手护在他身后用袖子为他遮挡些风力:“海边风大,你又一路颠簸辛苦,我们快去城中找个住处歇下吧。”
“嗯。”陆瑾点点头,随他往海州城内走去。
如今的海州城,却不似当年的认识中那样繁荣,大街小巷之间甚至找不到几家开张的店铺。
走了大半条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能勉qiáng下脚的客店,魏珂安顿陆瑾在房中休息,又独自一人下楼,亲自给他端饭菜上楼。
虽然在海上多日没有吃好,陆瑾还是只能吃下一点东西,便放下了筷子。
“魏先生,一路见海州都是这般萧条,不知是何缘故。”陆瑾往窗外行人稀疏的街道望去,“不如出去看看?”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魏珂道,“你想打听什么,我出去看看。”
“不。”陆瑾的倔脾气上来,便是十个魏珂也拦不住,径自起身下了楼。
走出客店没几步,几个人正在一户人家门口用海州方言争执着什么事,吵得不可开jiāo。
“锅铲今天应该归我们家用,我三天前都说好了给我家娃煎荷包蛋吃了!”一个中年妇女手中拽着一个铁锅锅柄不放。
“不是说好了一户人家用一天的吗!我这才用了一个早上怎么就要抢锅啊?你家娃明天再吃荷包蛋不行啊?”另一个妇女扯着锅另一头,扯着嗓子大吼道。
周围的人都在劝架说和,两个人却说什么都不肯相让。
“你上次就把锅烧了一个大dòng,害得我们六户人家几天都吃不上饭!”那要煎荷包蛋的妇女大喊道,“你看看今天早上要不是我浇了一瓢水啊,这个锅又被你给烧通掉了!要我说就不该给你用!我明天用?今天给你用了我明天还有得用啊!”
“吼吼!你妈|了|个|bī|的!说谁呢你!”那妇女拎着另一只手中的锅铲往那妇女头顶打去,“你该骂老娘!”
眼看要打起来,周围的人连忙把两个妇女拉住分开,两人仍然口中骂骂咧咧,互相不依不饶。
两个妇女争抢一个铁锅?六户人家轮流用锅?就是再穷的人家,也应该有个锅啊。何况看这几个人的穿着打扮不是极端贫困之人,一个抢锅的妇女发髻上还簪着珍珠,更不像是连锅都买不起一个的穷人。
听了他们几句海州话,陆瑾心中便有了个海州方言的大概,走上前对外围一个摇头叹气的老者用海州话问道:“请问老人家,这里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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