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朝廷提前复朝,早朝之上,董相呈报窦长东的供词,将其极大罪状拟呈圣听。
皇帝一目十行地看完奏折看过来时,董宰相才继续道:“陛下,窦长东及其党羽所犯之罪证据确凿,老臣与三司长官按律拟议窦长东及其子,副将,监军斩首之行。其三族家属发配jiāo州服役,五服之内不得从军入仕。窦军中涉案将士革除军功,重罪者发配,中罪者收押服刑,轻罪者革职查办。请陛下圣裁。”
贞元皇帝道:“窦长东封二品大将,驻守凉州险要之地,如此胡作非为,犯下如此重罪,按往常律法不足以正军心,明军志。改判窦家满门斩首,出了正月便执刑。涉案重者同罪。九族之内不得不得入仕。窦军编下军士,不论是否参与其中,都有隐瞒之罪,革除军功,贬为无阶士兵,重编入从一品将军朱汉生麾下。至于监军……”
他微妙地顿了下,声音带着冷然笑意:“其罪比窦长东等人更法度难容,判其府上男丁腰斩之刑,女眷充没罪奴贱籍,三族之内有官身者不论职位大小,一律革职查办。其子孙,三世之内,不得入仕,不得从军。”
此言一出,堂下有不少人当即软了手脚,却不得不随波逐流地跪道:“陛下圣明。”
不是没有人觉得皇帝这罪判得过重,但他们也都明白,贞元皇帝此言不是为了和他们商量。枪打出头鸟,窦长东一军的罪必须罚得重,以起到杀jī儆猴的作用,也为之后整治军中纲纪打一场漂亮的前锋战。
果不其然,紧接着兵部尚书便盯着朝臣们锐利的目光,奏本道:“兵部与陛下亲使在各军中明察暗访,其结果已呈报中书,请陛下御览定夺。”
如果可以,他真不愿为陛下做这个传声筒。
天威难测,被牵连的同僚们将来会怨怪的不只是陛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兵部尚书。
贞元皇帝道:“昨日夙夜,董相与中书令与朕便就此事商议至晚。”
玉衡珠帘之后,他的目光冷得仿若殿外的冰雪,语气生硬:“若非这一次破釜沉舟,朕还不知朕的将军们是怎样尽忠护国的,说不得,不用等到朕驾崩,大靖国便被被这些”忠君爱国“的濠江士拱手让给外敌了!”
百官无不惊骇,纷纷跪请陛下息怒。
贞元皇帝冷哼一声,“若是这份名单公布出去,大靖的将军要死去一半之多!是朕御下无能,待明日便开七庙社稷,下发罪己诏,以安百姓社稷之心。”
“陛下万万不可,此乃贼臣无度,实非陛下之过――”
反应机敏的董相立刻下跪道,但贞元皇帝却无qíng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皇帝霍地站起身来,道:“宰相与三司对此事负责到底,五日后的大朝会,我要见到答案。退朝!”
说罢便甩袖而走。
东升太监慌忙通传了一声退朝,紧紧跟在他身后离去。
朝臣们顿时炸开了锅。
老天啊,三族之内有官身者革职查办!金銮殿内几位大臣满脸苍白,心中发憷,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军治上的问责竟然会牵扯到他们文臣身上!
一些没有被皇帝陛下直接降罪的朝臣也惶恐不安,他们惊骇于陛下的无qíng,才一散朝便冲着董相以及三司官署和兵部去了――那份名单上的监军都有谁!会不会,就有他们三族内的子弟?!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啊!
百官只觉刀斧加身危在旦夕,这个开朝日,真可谓是“惊喜连连”。
朝会后不久,窦军的处置邸报便从洛京下达各州府。洛京大街小巷的府衙张榜才贴上不过一个时辰,整个洛京的百姓口口相传,哪怕是不识字的人都听到了消息,忍不住念了一声佛。
陛下处置的太重了,他们在罪臣被判罪而大快人心之后,更觉得天威深重,心中畏惧。
老侯爷听得消息第一时间便让管家将孙儿唤来书房,爷孙俩相对无言了一会儿,老侯爷长叹道:“没想到……陛下这次真的要大杀四方了。”
一纸公文,便要了千人xing命和官身,让久经沙场的老侯爷也不由心悸。
皇权巍巍,让人不敢目视。
朱定北也没想到这一次皇帝竟然会下这么大的决心,他还在琢磨皇帝的用意,心中略觉不安。但不论如何,皇帝手段铁血,对他们总归利大于弊。
老侯爷:“乖孙儿,你说陛下这火烧的太旺,会不会伤了朝廷根本?”
他就怕贞元皇帝这一手笔引火**,司马皇室虽然在大靖人心所归,但若是过于刚硬致使百官离心,朝局不稳,这举措就得不偿失了。
朱定北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由莞尔道:“阿爷,您真以为陛下对之后获罪的监军也会罪及三族吗?”
老侯爷顿住,立即会意孙儿所言。
朱定北眯了眯眼睛:“果真如此,那军机处和朝臣都要砍去三分有二,那陛下还统治什么呢?”
官死民何存?
贞元皇帝不过是拿窦军在军中立威,一次便足矣。软硬兼施,恩威并重,才是上上之策。
只是,皇帝此举背后到底还有何等目的,他却看不透了……
第90章 按律论处
第九十章
朝臣与军机处臣属确实因为贞元皇帝的雷霆之举吓得寝食难安,但不论时候自己回过味来还是有高人指点,他们或多或少安心了些。
所谓可一不可再,皇帝对窦军监军罚得重了些,却不意味着他对往后犯罪的监军都如此重罚。否则,单这一批监军所牵连的三族官署便有二十来名,甚至有三位位列百官的重臣。若是继续重罚下去,那百官剩不下几个,那朝廷还算什么朝廷?
他们“有恃无恐”,大朝会之前总算能睡得着了。
正月十一日的大朝会,三品官身以上朝臣位列金銮殿,殿外七品以上在京官员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听着赞司太监通报金銮殿中圣谕,心中也同膝下的青石板一样冰冷。
大殿之上,董相一一陈述兵部上呈的各大驻军罪状,说得口gān舌燥声音沙哑也不敢稍有停顿。
听了半个时辰,那长长的罪诏竟然还未念完,百官们只觉背后冷汗又出了一层,从未觉得有这么难捱过的早朝,恨不得陛下立刻宣告判处,给他们来一个痛快,也好过这么软刀子慢磨。
等到董相终于念完了,跪听的百官膝盖已麻木,他们低着头聆听陛下金口之言,但金銮殿上一片寂静。
还是董相忍不住直起身来,他抬眼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陛下,动了动gān涸的口舌,哑声道:“请陛下示下。”
贞元皇帝的声音这才响起。
“宰相以为,当如何?”
董相打了一个激灵,没有当即回答。他为相也有近十年了,听得最多的一句便是皇帝陛下的“爱卿以为当如何?”,但没有因此让他这样心绪难安。
停顿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他能听见身后同僚们压抑的呼吸声,只觉头昏耳鸣,承受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
但其实不过短短的一息之间,他便伏身道:“回禀陛下,臣与三司上官拟议,按律,一品将领当收押回京经兵部核查功勋,刑部亲审,大理寺复审,确定其罪行方可上呈中书,方可由陛下酌qíng定其功过。二品将领,亦有上折申辩之权,可暂押军营,着钦差复审定罪。其下三品将士及监军,其罪已昭,按律,祸乱军纪者当杀,欺君犯上者当杀,贪墨军饷者当杀,谎报军功者当杀。”
“御下不严者,当按律以其罪轻重处以不同刑法。欺凌百姓者,若伤百姓xing命,按律当斩。若罪行轻者,当革除功勋。侵占他人财帛田产者,殃及xing命当斩,罪责轻者,当原物奉还,革除功勋及军籍,以平民之身按律定罪论处。”
这些话是他与许多人商议后的结果,在心中不知默念过多少次,这此惶惶然不知何所言的当口,几乎停也不停便宣之于口。
贞元皇帝听后,依旧面无表qíng,冷肃道:“宰相以为,当按律行事?”
任谁都听出他话中所含的不满。
董相的头埋得更低了,但声音却是撕开喉咙,用最大的气力说道:“陛下圣明。我大靖以礼治国,以法论罪,兹刑律自□□年间修著至今,第一则总纲便是□□亲言:黎民百姓,军将文臣,王爵皇室,获罪者当以刑律处置,以昭明明德。老臣以为,当复如是。”
贞元皇帝又沉默起来。
他似乎乐于看到底下因为他xingqíng难测而哆哆嗦嗦的朝臣,如猫捉老鼠一般肆意玩弄才肯在最后给他一个痛快。
在董相几乎承受不住要再开口时,只听贞元皇帝一声笑。
“善,朕也以为,爱卿所言甚是。”
几乎没有人想到皇帝陛下会如此说,但紧接着,没等他们松出一口气,只听贞元皇帝又开口道:“按律法论罪,便是朕贵为天子,也不得逾越。但,每年刑律都在变更,足见特殊之事,当行特殊之法,以此补全刑律,方可做到真正的公允。”
百官:“……”
只有宰相还qiáng撑着道:“陛下圣明。”
贞元皇帝似乎又笑了一声,那小声模糊不可听,但莫名地让人心中畏惧。
贞元皇帝道:“罢了。所谓天子之法不责众,众者九五之尊也。万民犯事,便是朕的罪过。朕这几日斋戒祭拜宗庙,却未得先圣与□□皇神谕示下,想来是朕还不够心诚。”
皇帝陛下在宗庙祭告罪己诏一事,洛京无人不知也早已传遍了各州府。
百官们即刻道:
“微臣惶恐,陛下恩泽天下,心系黎民,为当世明君,先圣与□□自当看在眼里。陛下无罪可问,方才未有一言。”
“是啊,陛下圣明昭昭,非陛下之过。”
一阵阵附议的声音此起彼伏。
贞元皇帝却只当没有听见,继续道:“董相乃为朕之首辅,行事有度,深得朕心。如何判处这些罪臣,便由董相,中书,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商议,五日后的大朝会上呈于朕,再行定夺。”
“老臣领旨。”
“刑部。”
贞元皇帝又点了一人。
刑部尚书李达深跪上前道:“微臣在。”
“此次罪行重大,你须得率部仔细斟酌,此事过后,朕要看到一部更完整,更符合民qíng民意的刑律。”
“……微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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