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皇帝看了一眼东升太监,东升太监当即会意,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百官们都不言语,贞元皇帝却道:“户部,去岁雪灾一事,还未有奏本上呈吗?”
户部李韬没想到陛下说的是这件事,赶忙出声道:“回禀陛下,已有三府上呈喜报,冀州府尚在灾后整修,臣想不日便会有喜报上呈。待到各州皆安顺度过雪灾,微臣立即呈报陛下。”
贞元皇帝点了点头,“礼部,chūn耕先农礼祭,可准备妥当?”
礼部尚书孔达慧应声道:“启禀陛下,与太常寺议定择取二月初五的吉日,待到十五元宵日后,便请令各州府祭拜社稷庙宇,以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先农一礼事关重大,不可有疏忽。礼部既有章程,便拟折先呈于朕吧。”
“微臣领旨。”
贞元皇帝这才道:“诸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见他们默不吭声,贞元皇帝这一次没有再为难他们,在东升太监的退朝声中离开。
这日晚,老侯爷与秦大统领喝酒回来,便叹道:“陛下今年恩威愈重,便是秦老兄在金銮殿上护卫也听了满身冷汗,听说一些御林军腿都软了。”
他想起当年仓皇登基的少年皇子,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招猫惹狗屡遭先帝训斥的逍遥王爷,竟有今日之威。
朱定北勾了勾唇,“秦阿爷年节无休,护卫陛下重责在身,怎么今日回府了?”
贞元皇帝道:“他婆娘身体不慡,太后向陛下讨了恩旨,令他休沐一日。”
朱定北没问秦大统领好不容易休沐,怎会人未到府中便着人请他阿爷到府上喝酒,只说道:“看来这个年,谁都不好过啊。”
老侯爷深有同感,“我是没忍住,今日便早早去信与你父兄叔伯,让他们都夹紧尾巴做人。时局如此,大概那些文臣此前都没想到这放在油锅里烧的,他们会是头一个。”
朱定北这几天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贞元皇帝这是双管齐下。
他道:“阿爷,陛下这火,烧的比当初继位的三把火还要旺,恐怕所图不小。”
“他如今一言九鼎,百官莫不马首是瞻,还图什么?”
老侯爷回京两年,这一次才算真正见识到了贞元皇帝的手段――这是一个比先帝还要心狠决绝的帝王。
朱定北道:“陛下整肃军治,偏偏以监军的过失将文武百官都牵涉其中。一桩株连之罪,百官谁不心惊胆战?往后,陛下要在军中有什么大动作,恐怕不仅军方不敢忤逆,就是文臣也定俯首帖耳。虽则手段过于刚烈了些,但效果,却比什么都qiáng。”
老侯爷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乖孙儿,你说陛下让刑部修改刑律,是不是想把监军定罪加重?”
“监军不同常人,他们是陛下亲使,只要不废除这个制度,那么监军的忠诚势必是皇帝一大头疼的事qíng。”朱定北戳了戳拇指指骨,道:“经此一役,恐怕文武朝臣在推选监军时,都将慎之又慎,至少……呵,三族之内的子弟若是品xing过硬的,这两年内都没人敢推选了。”
这正是让文武百官都惊怕的根源所在。
那些监军虽说都是军机处推选上来的,但哪一个不是身份贵重,背景深厚?要说一些文武都不到家的世家子,最快的晋升之路,那便是被任命为监军,不仅不用上战场打战,只要安安顺顺的待够年份,便能晋升,不出五十岁,便能成为三品官。
没有比这更省心省力还安全的办法了。
因此,以往,这块香饽饽可是让不少人挣破了头。没想到,最后竟然反受其害。
可见,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享多大的福,就得准备着受多大的罪。
“按说这一次撸下好些监军,那这些补缺不是要让他们想破了头了?”
老侯爷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这些在洛京享福了半辈子的朝臣们,这回受难可算让他隐晦地舒坦了一回。
朱定北忍笑,他心里只会比老侯爷还畅快。
那群老王八,以前不论是军饷还是其他,都可这劲头在他们背后放冷箭。这一次,恐怕是要消停好长一段时间了。
“不过,是人都会趋利避害,他们若不想这天大的殊荣落到自己身上,无非祸水东引。引不了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能让他们免受其害。”
“哦?”
朱定北道:
“择选,寒门武子。”
第91章 帝王野心
第九十一章
大靖未沿用前朝的中正定品选才制,而是科举选士。
从□□时期至今已过几百年,但寒门士子想要出头却依旧很难。
一则,比起寒门子弟不比世家子弟,请得起良师,读得起藏书。要培养起一个读书人或武子,需要耗费的财力便是寻常人家难以承担的,便是砸锅卖铁供养上来,除非个别几个天资过人出类拔萃的,想在世家子弟中崭露头角,难于上青天。
二则,寒门子弟入仕之后也远不如世家子弟有人扶持,官运亨通,晋升之路艰险重重!。
而如今yīn错阳差,世家人不敢择取沾亲带故的子弟顶替监军的位置,这些寒门子弟与他们没有血缘姻亲关系,便是除了差错也不怕株连。而以他们的身家,要让推选上去的寒门武子对他们唯命是从,自然有很多手段可cao作。兼负有“知遇之恩”,不愁寒门武子不对他们感激涕零。
老侯爷听了朱定北的话确实眼睛一亮:“用这些人怎么也比世家子弟qiáng,至少,三五年内不那么容易就学坏喽。”
世家子弟出身尊贵,胆子和野心一向比能力大。那些被选为监军的,多是族中受宠却又资质平平之辈,这样的人若是动气歪脑筋,做出的事也往往“出人意料”且有恃无恐。寒门武子就算野心勃勃,除了极个别心术不正的,受眼界和生平所限,大多不敢正面对抗皇权,投机取巧。
有了这些人,确实可以一清军中监军受贿风气,整肃纲纪。
朱定北摸了摸下巴,而后笑道:“陛下要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世家推举寒门武子,威bī也好,利诱也罢,纵使让他们成了自己的门生为自己所用,但谁也不可能有皇帝的权势足以让这些寒门武子俯首帖耳。只要陛下礼贤下士,稍微放出点姿态,这些寒门武子定都全心向往,未必能为那些世家把控。再则,他们推举上去,最终选用谁,却是皇帝做主,他要在这之前将他心仪之人纳为己用,不过小事一桩。”
“只要寒门武子解了监军替补的燃眉之急,陛下便有本事将此事定为规则。说不得,往后监军会有非寒门不取的惯例。而这些人,将真真正正地成为皇族亲使。”
细细想来,他也不得不佩服贞元皇帝的深谋远虑。
他们这位皇帝,一向对世家不假辞色,恐怕早就想着推出效忠于自己的寒门新贵,分散世家的权势地位。以往不论是科举选士,还是提拔寒门官员,都会被世家明里暗里阻拦gān预,而他如今要迈出的这一大步,却是世家心甘qíng愿甚至迫不及待地帮他跨出去的。
有了寒门监军,以贞元皇帝的积威,要趁势提拔寒门子,阻力就小了很多。
唔,是了,还有那些被驻军之祸牵连的州府父母官补缺……或许,不久后,便是寒门官员的囊中之物了。
老侯爷对文臣一派的事不多关注,但到底对朝局有几分敏锐,在孙儿的分析之后也往深处想了许多。不由摸了摸胡子,赞叹道:“陛下,确实比先帝爷更有魄力。”
先帝年间也曾有大肆启用寒门的举措,但都雷声大雨点小,那些沐浴皇恩的寒门子的官运大多半路夭折在世家手中,残存的那些不是成了某家的乘龙快婿入室之宾,就是碌碌无为难堪大用。贞元皇帝当得起老侯爷这声夸赞,至少,他对世家下得去狠手,受得住各方压力,更有手段让他们咬碎牙和血吞,不敢造次。
说着,他不免感慨:“没想到当初懵懂无知的小少年,如今长成了一代帝王,实乃江山社稷之福啊。”
朱定北忍不住泼他冷水:“陛下大肆收拢军权,阿爷不防猜一猜,他需要多久时间,能够掌握到不需要朱家军也足够定国安邦的军权呢?”
老侯爷:“……”
朱定北冷笑了声:“陛下雷霆手段,若是拿朱家军祭旗,到时候军中谁都不敢不乖乖将军权,也省的花费这么一番苦工
古大陆传奇。阿爷,您当知我不是无事生非,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当看得明白。他早已不是当初需要依赖朱家军的威武才能在皇位上坐稳的小少年了,他能对世家下得去手,这手段自然也能用在朱家军身上。您觉得,他这份心xing手腕,我军中可有谁是他的对手?”
“咱们还是好生祈祷这一次陛下整肃军治会顺顺利利地让他尝到甜头,否则这条平顺缓和的路子走不通,“bī得”他不得不用铁血手段,咱们怕是……挨不过多少时日了。”
老侯爷:“……长生,你说的好似真的一样。”
听得他不由额冒冷汗。
朱定北一怔。
可不正是真的一样么……
他刚才说这话时,不过是一时口舌之快,并没有真的想那么多。可是被阿爷这话点醒,霎时只觉醍醐灌顶!
是啊,前世,贞元皇帝在军中的几番整治屡屡无功而退,三番四次,渐渐失去耐心。可叹他与阿爹那时还为保持自身中正不与那些驻军“同流合污”而自勉,却没想到等待他们的竟然是灭门之祸。
他转念一想,这其中自然有李家主谋促使,但真正下手的还是皇帝。
就算没有李家,他们当日的结局……不过迟早而已。
“长生,你怎么了?”
老侯爷见孙儿脸色刹白,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大惊地蹲在他身前,扶着他的肩膀关切询问。
朱定北咬牙摇了摇头,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声音:“阿爷,不会到这一步的,我……不允许。”
朱定北歇了歇,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却不知,老侯爷一个人在书房呆坐到天明,破晓时分,一只战鹰翱翔高空,飞出洛京向北而去。
两日后,鲜卑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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