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聆抬眸,看向段重言,段重言看到一双朦朦胧胧的眸子,似是而非,段重言咽了口唾沫,问:“你觉得如何?”
知聆竟微微一笑:“我还好,还在这里。”
段重言愣了愣,觉得这话几分古怪,却顾不上细究,顿了顿只说:“你放心,那些伤了你的,我会重罚他们。”
知聆看了他一会儿,便转开头去:“没有人伤我,这些伤是我自己弄得。”
段重言听着她淡淡的声音,一瞬之间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竟觉得方纯明又回到了昔日的那个方纯明,是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冷冷淡淡地那个冷清的人,他说不出具体如何,但只是有一种极为恐惧的感觉,忽然涌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逝去后不复还了。
胭脂退后,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段重言坐在chuáng边,看着知聆:“我本以为让你住在别院里,该少些是非,没想到……”
“是他们说逸儿病了,我才急急地回来的。”
段重言握了握拳,目光从知聆脸上的伤转到手腕上,张口说:“你别怪母亲跟祖母,她们……是多心了,她们……说你让三弟去永安王那里……又说你进了宫……”
知聆目光转动:“是三爷跟我无意中说起来,他说要去试试看的。先前娘娘赐了东西下来,我让胭脂好好放着,等你回来后便给你看,想听你的说法,谁知道那晚上你因三爷出事了并没有回去,后来回去,又急急要走去做正经事,我也把这件事给忘了。娘娘叫我进宫的时候,三爷也在,我问他的意思,三爷说横竖是好事,便去了,又如何?娘娘的意思,我不明白,但她说以后还会传我进去说话,当时我惊讶问了一句,娘娘还责问我难道不喜欢进宫跟她说话?若是长辈们觉得不妥,我正好不去也就是了。”
段重言听了,心头一宽,便道:“我也是这么跟祖母说的,娘娘的事,又跟你有什么相gān,是他们自想多了。”
“他们想多了没有办法,只要你别想多了就是了。”
“我有什么想多的?”段重言见她说了好些话,不像是有异样的了,心略微安定,刚要笑话一句,忽然之间心头一紧,便想到一个人。
知聆见他嘎然而止,面色也有些变,就问:“怎么了?”
段重言迟疑了会儿,说道:“你这遭进宫,只是……陪娘娘说话?”
“不然还要如何?”
“那,除了娘娘,可还见了什么其他人不曾?”
知聆觉得他的问话有些奇怪,皱眉停了停,就说道:“是了,在娘娘宫里坐了会儿后,皇上忽然去了……”
段重言一听,脸色大变,知聆本来并不觉得如何,此刻心里却隐隐地也察觉什么,却仍面无表qíng,问道:“娘娘当时还说我有福气,正好遇上皇上去,怎么了?”
段重言只觉得像是含了一枚huáng连,满口的苦涩:“没……没什么,只是,以后尽量的不要进宫去了。”
知聆微笑道:“那娘娘若是还要召我呢?”
“我……会派人跟娘娘说。”
知聆看着他,忽然说:“你说,娘娘召我入宫这件事,为什么没跟老太太和太太说起?看她们的反应,不像是早知道似的。”
段重言身子一抖:“或许,娘娘觉得只是小事,故而不想惊动他人。”他有些不愿意说这个话题了,便道,“是了,我跟祖母说,把逸儿先给母亲看管照料,你觉得如何?总比在别人手里好些吧?”
知聆点点头:“是的。”
段重言总觉得她太过平静淡然了些,便缓缓靠上前,将她肩头抱住:“纯明……”
知聆靠在他身上,并不做声,段重言也并没有开口,这一刻他忽然想到很多,想到他跟“方纯明”初次相遇,想到他们惺惺相惜,想到一切地悲欢起落,想到上司的训诫,想到祖母的叮嘱……眼前一片模糊,却另有一股气冲上来,段重言忽然说道:“纯明,若是我抛下这一切,带着你跟逸儿离开京城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你说好不好?”
知聆呆了呆,而后却又低笑道:“别说孩子气的话了,我若说好,岂不是会让你当了个不忠不孝的人?你自己也是不会甘心的,你只是一时不忿,说说罢了。”
段重言张了张口,却无声,他闭了闭双眸,只轻轻把知聆拥得略紧了些。
平明时分,宫门初初开启的时候,有个小huáng门匆匆出了西华门,翻身上马,马蹄哒哒,惊醒许多好梦沉酣的人,小huáng门沿着宫门前十字大街拐了几拐,一路行到御街西,停在段府的门前。
段府里有人出来:“何事?”灯笼提高,见是宫里的人,顿时哈腰,“原来是公公,所来何事?”
小huáng门道:“别忙,悄悄地带我进去,别惊动了别人,只要见老太太。”
☆、第 55 章
这一夜,京城之中很多人都失眠了,段重言抱着知聆,人在怀中,却有种时时刻刻都会失去的感觉,他想用力些,却又怕弄疼了怀中的人,还怕惊醒了她,于是只好一夜都睁着眼睛,看着她,他所熟悉的这张容颜,他要怎么做,才可以天长地久时光静好?
知聆靠在段深竹怀中,却也同样无眠,只不过她并未动,只装作睡着的模样。
段重言之前的问话,让知聆如梦初醒,回想入宫的种种,段昭仪的亲密相待,以及赵哲的“突如其来”,现在想想,她忽略了太多。
譬如段昭仪亲切底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比如赵哲看向自己时候那种格外明亮的眼神。
起初知聆并无察觉异样,或许,那种眼神让她把赵宁哲跟这位皇帝先生混在了一起,当时不觉,现在回想:那怎么会是看向一个不相gān的人的眼神,那种眼神跟赵宁哲当初看她,如出一辙。
想来也是,她一直都想不透段昭仪为什么会对如斯身份的她伸出橄榄枝,现在看来,恐怕是别有所图。
可笑她居然一直都不知qíng。若非方才段重言问话时候流露出紧张神色,她也不会想到。
若是在今夜之前,知聆恐怕会觉得震惊跟呕心,但是现在,她只想冷笑。
而与此同时,练府里无眠的还有练大奶奶练素爱。
练素爱靠在chuáng头,静静出神很久,她从开始想,想了很久,她一度觉得自己已经胜利了,然而峰回路转,却发现那不过只是她自己催眠了自己,或许她一辈子都走不出以“方纯明”为名的yīn影了,除非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死。
房门轻轻地被敲了两下,有个人悄无声息地摸进来,练素爱看他一眼,冷笑:“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那人张手将她拥入怀中:“我前些日子在外头奔波,这不是才回来?家里头那个又是个眼尖不好糊弄的,今晚上她折腾的乏了,喝了药睡了,我才得空。”
练素爱冷笑:“折腾的乏了?怕是高兴坏了吧,今晚上总算得了她的意,看到我被人打了,就如她直接来打我似的。”
那人在她脸上亲了口:“打得哪里,让二爷疼惜疼惜,哥哥也真是的,既然娶了你,就该对你好,当初若不是你们家紧着要你嫁了他,我们也不至于就这样。”
借着淡淡烛光,照出一张颇为清秀的脸,竟是段重言的二弟段嘉安,搂着练素爱,轻声叹息。
练素爱眉毛一挑,用力推了他一把:“说什么我们家紧着要我嫁给他?怎么不说你们家急着巴结?看得我爹是相国器重的人,又忙着要跟方家撇清关系,你少在这里感慨,若是你能耐,你便直接站出来,说你要娶我呀!你做什么又闷声不吭地?恐怕你心里也是惦记着姓秦的泼辣贱人。”
段嘉安正色道:“你可冤枉死我了,我能看上她?我就算看上府里的丫鬟,也没半点心思在她身上,她一味地好面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当初不做声,只是怕给长辈们看了,说我跟哥哥争抢女人……如今我却有点后悔了……”
练素爱道:“你后悔什么?”
段嘉安道:“我后悔我当时没有出声,若是我出声,跟哥哥商量,哥哥未尝不会不愿意,哥哥当时倾心方纯明,恐怕正也恨不得把你给我呢……唉,却落得现在这yīn差阳错。”
练素爱皱眉,却不大愿意听这话:“你的意思,是我怎么也比不过方纯明?”
段嘉安自觉失言,忙笑:“你这是哪里话,就算是一万个男人都喜欢方纯明,在我心里,却仍只是喜欢你的。”
“只怕你也是口不对心。”练素爱咬了咬唇,“人人都说方纯明不管才貌家室都要比我qiáng,又或者她有什么过人的手段,不然为何你哥哥对她那样?不管我用什么法子,他竟只一心一意,简直像是鬼迷心窍。”
段嘉安正抱着她,在她颈间细细亲吻,听了这话,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隔了会儿就说道:“我只说我当时没有开口求哥哥把你让给我,我却忘了问你的心意,当时给你选,你会选我,还是哥哥?”
练素爱一时语塞,不答反问:“你这句是什么意思?”
段嘉安皱眉道:“你说方纯明处处都比你qiáng,但哥哥却处处也比我qiáng……”他忽然一声冷笑,黑暗之中双眼闪闪看着练素爱,“只怕我方才所说,也是我一厢qíng愿罢了,你心里怕也是惦记着哥哥,当时给你选,你应该也只是选哥哥不要我吧。”
练素爱一听,变了脸色:“你够了,现在你也是在挤兑我?”
段嘉安转头:“我只是说实话罢了。你敢说不是这样的?”
练素爱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耳光:“我算是白跟你一场,当时我只以为是嫁定了你,加上你那样厮缠,才都跟你作出无德丧行的事来……你若是开口求长辈许我嫁你,难道我就会再厚颜执意地要跟你哥哥?何况嫁谁这种事,难道让我来说?连你一个男人都没有胆张口,如今你倒埋怨起我来了?你滚!”她低声喝骂,一边用力推段嘉安。
段嘉安见她发怒,不由后悔,急忙张手又将她抱了,不叫她挣扎:“我错我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好人儿,你就别生气了,今晚上你受得委屈够多了,我若再让你生气,可就不是人了,你只管打我,骂我,可千万别动真火。”说着,便握着练素爱的手,让她打自己的脸。
练素爱见他可怜兮兮,心头一软:“你够了,不用打我一巴掌又来讨好……我这一辈子,也便这样了……先前你gān下那样的好事,害得我……我现在时而会想,后来那个孩子没了,究竟是因为听了你哥哥的事动了胎气,还是因为先前做了那等恶事,故而老天罚我……”说着,就低头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