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天子司马奕,离得有点远,暂时看不清楚。
桓大司马身后是一队府军,皆身着甲胄,手持长戟,通身萦绕血腥煞气。
府军之后紧跟着一辆木质的囚车。
车内一名大汉,身着麻布囚衣,健壮的身躯蜷缩在方寸之地,一条腿不自然的弯曲,显然已经折断。长发蓬乱,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翻出猩红的皮肉,狰狞可怖。
这个壮汉不是旁人,正是在深涧被擒的悉罗腾。
因他受伤太重,根本无法自己行走,由人抬着不成样子,是郗超提议打造一架囚车,将他拉进城中。
囚车之后是上百名赤裸上身,仅穿一条麻裤的战俘。
战俘都被五花大绑,由粗绳系成数排。
和乞伏鲜卑类似,慕容鲜卑男子也有纹身的习俗。按照传统,多是在上臂和肩膀留下部落图腾,再以青黑的汁液涂满。
要辨别出自哪个部落,撕开衣袖即可。
上百名战俘,每人臂上都有青黑的图案,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
队伍行到中途,一个沙哑的声音撕开寂静,人群仿佛从梦中惊醒。
“胡寇杀我全家,这是报应!”
说话间,一块石头凌空飞出,砸中囚车,发出一声钝响,随后滚落在地。
“胡寇该死!”
“打死他们!”
“报应,这是报应!”
“阿父,阿母,你们看到了吗?”
“杀死他们!”
像是瞬间启动开关,人群的愤怒如沸水蒸腾。不是有府军在两侧拦住,怕要扑上前将战俘徒手撕碎。
“砸!”
“砸死他们!”
不能直接动手,愤怒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
石子、草鞋以及树枝草叶纷纷飞来,如雨般落下。
悉罗腾坐在囚车里,好歹能挡上一挡,不至于立刻遭罪。其他鲜卑人徒步行走,被兜头砸了一身,路没走过一半,已经是满脸青紫,全身狼狈。
“啊!”
一个战俘被石块砸中,额头流出鲜血,就要昏沉倒地。
府军没有半点怜悯,直接用枪杆将他支起,厉声道:“不许停,快走!”
其他战俘面露狰狞,这些猪狗一样的汉人竟敢如此,如能逃过此劫,早晚有一天要将他们全部杀光!
战俘行过之后,人群再度高喊,声音冲破云霄,似山呼海啸一般。
“大司马英雄盖世!”
“南郡公英武!”
“大司马万岁!”
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在这一刻,桓大司马的声望达到顶峰。
桓容再次咂舌。
换做后世王朝,哪个臣子敢被喊“万岁”,还是当面喊,绝对是拉下去砍头的下场。哪怕时下不注重这些,多数也是在地方上喊两声。
桓大司马却好,身在台城之下,当着天子和文武百官的面被喊“万岁”。
该怎么说?
桓容侧头想了许久,硬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
面对这种情况,不晓得司马奕脸色如何?
估计绝不会好看。
车架行到云龙门前,队伍停住。
桓大司马抽出宝剑,战俘接连被按跪在地。有不服之人,当场被一脚踹在膝窝。对待他们,府军绝无半分手软。
按照规则,此时该由天子下旨,当众宣读这些贼寇的罪状。不想,桓大司马却打破规矩,取出一卷竹简,命人送上城头。
这样的行为,和曹操索天子弓之举别无二致。
百姓不知端的,仍在高呼“大司马”和“南郡公”。
城头却是一片寂静,包括谢安王坦之等人,此刻均陷入沉默。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桓容定睛看去,发现登上城头的不是车前司马,而是参军郗超。
郗超行过众人,将竹简呈送天子。
司马奕双眼泛着血丝,鼻孔翕合,不停喘着粗气。既像是愤怒又像是药性发作。
郗超并无半分畏惧,姿态毕恭毕敬,挑不出半点错来。即便想趁机发难,也寻不到任何借口。
取出竹简的是桓温,郗超不过递送而已。
发作了他,世人会如何评论?
况且百姓正陷入激动,这时翻脸究错,朝廷固然占理,也会被视做嫉贤妒能,反而更助桓温获取民意。
“请陛下命人宣读。”
意外的,出声的不是谢安和王坦之,而是以暴脾气著称的王彪之。
司马奕愤怒到极点,仍是不敢同桓温对抗。壮起胆子向城下张望,对上仰起头的桓温,便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瞬间瘪了下去。
“念。”
郗超呈上竹简,并未在城头久留。转身离开时,特意绕到桓容身侧,低声道:“郎君可曾预见今日?大司马终是郎君之父,郎君还要想清楚才好。”
桓容勾起嘴角,笑着看向郗超,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郗参军的话,容会记住。”顿了顿,桓容的笑容更盛,语气却带上讽意,“但在为人子之道上,容差郗参军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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