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卫的人员都是机密,在外都有一层正式身份,也许是某个高gān子弟,也许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挑货郎。
平时他们不显山不露水,但在接到任务,有需要的时候,就要负责通过自己建立的渠道、势力,渗透进了国家的每个角落,负责监察宗室、百官、各地名望甚至普通百姓。
触角还伸到邻国,成为跨过间谍,搜集qíng报以备枢密院、兵部和皇帝做禁军调度的决策。
夜行卫早在天授帝年少时在边关就开始组建,到“五王之乱”时,夜行卫已经发展起来了,夺嫡之时,功不可没。后来为了巩固有点不那么名正言顺的皇位,天授帝扩大了夜行卫的数量,基本国内国外动向,天授帝都门清。
朝臣勋贵虽隐约知道有个夜行卫存在,颇多诟病,可天授帝对外一致否认有这个编制,况且夜行卫虽对内监督百官百姓,对外搜集邻国qíng报,但一般只负责调查记录,然后把qíng报归档,夜行卫大统领整理好,以备天授帝查看。
夜行卫从不现身人前,也不抓人审判,行事低调甚至旁人无所察觉,所以并不似某朝东厂、西厂那样,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làng。
夜行卫现在的大统领,就是牟渔。
牟渔每天跟着天授帝,知道问话的目的,于是回答:“楮丞相庶子出身却对嫡母不敬;杨太尉曾被人揭发贪腐,克扣兵饷等不法事,引发过西山大营兵变,却被他血腥镇压,谎报兵丁叛乱;郑国舅经常让夫人私下送东西进宫。”其实这些问题,夜行卫早就在皇帝记过档备过案。
但皇帝喜欢你,只要不吵到明面,再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一旦被皇帝惦记,这些都要翻出来,罗织现成的罪名。
天授帝又问:“他们和东宫呢?”
牟渔很中立地回答:“楮丞相是东宫之师,平日教导太子,规劝太子行止,为此还被气病过几次。”
“无能!”天授帝评价。
“杨太尉在别院养下私兵,属下曾报备过,但近日发现数量增至两万,且郑国舅rǔ母之子送去大笔银钱,用于购买粮食,还有……太尉自军器监下属小作坊私截了三千张qiáng弩,不知意yù何为。”
“国贼!”天授帝咬牙。
牟渔很专业地继续汇报:“国舅夫人送过一次疑似‘钩吻’之物入宫,因皇后阻挠之故,卑职没有拿到确证,不敢随意上报。”
“可诛!”天授帝的手开始哆嗦。他虽然惯常搞这种暗搓搓的事,却最讨厌别人对他搞。
牟渔垂下目光,不能看皇帝的老态,也不忍。
牟渔十六岁时因战争破家,被亲征的天授帝所救,于是投诚,因无牵无挂孑然一身,背景gān净,又有练武天赋,能力也qiáng,被天授帝看中,一手提拔到今天的位置。
十几年两人信任无违,即使在亲父子之间,也是十分难得的。他与天授帝不仅是臣君,更qíng同子父。
至少他把天授帝当做父亲一样尊敬爱护。
天授帝是有理由生气的,被亲生儿子背叛,谁都会生气。他对楮丞相的能力不满,但对他人品还是相信的,不然不会将他点为太子的老师;可杨博,郑通两个人……一个养下两万私兵,偷偷截留武器,是为了谁,想要对付谁还用说吗?而郑通居然敢送毒药入宫,是为了毒杀冷宫中的小九郎,还是为了……毒杀他?
查到的是‘钩吻’,也许之前还夹带了别的毒物……天授帝想起九郎曾说的话:也许你每况愈下的身体,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多么恐怖的认知!!!
天授帝本有点不忍伤害太子,刚才还厚着脸皮向幼子讨人qíng……可太子私下做的事,太让他失望了。
不疼爱弟弟就罢了,又哪里把他当做父亲呢?
杨博,郑通两个的行事,太子不可能不知道,竟然还是这样做了……简直当他是“老而不死”的“贼”,是不是盘算着……?
幸好,幸好,三郎告发太子,让他起了警觉,否则……
天授帝花了许久才平复qíng绪,将颤抖的手缩回袖内,才说:“给朕把那两万人剿了……”想了想,忽然冷笑一声,“等等,先不动,不要打糙惊蛇,给朕盯紧了他们,让朕看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làng花儿来。”
牟渔应是。
天授帝放心了,点头说:“这么点小事,还不用你出宫,外头跑腿的事qíngjiāo给天枢、天机几个七夜使做,九郎那边最重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吃饭,你……辛苦些,朕念你的qíng分。”
牟渔道:“陛下言重,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行,去办吧。”
牟渔应是,退下gān活,亲自去夜行卫密档库翻档案,搜集黑材料,装在有锁的密匣差人给皇帝送去。皇帝那有开锁的钥匙。
他又去了重华宫,在心里盘算怎么让沐慈吃药。嗯,快到午餐的时间,要先让沐慈多吃点东西……
但在牟渔达到重华宫之前,被他的副手——御林军的左统领何秋军拦下了。
“茂实,出大事了?”牟渔公务的重心在贴身保护皇帝和夜行卫,禁宫中不是大事一般都让何秋军、易青两个左右统领自己处理。
“是……东宫……”何秋军十分踌躇。
真是大事了。
牟渔深吸口气:“怎么了?”
“陛下问责并撤换了原东宫戍卫,又下令把太子……这两天是我和易统领轮流亲守东宫,但是刚刚……”何秋军觉得棘手,支吾道,“易统领已经亲自带人将东宫禁严了,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牟渔知道让两个左右统领如临大敌的,就真是大事件了。
太子又做了什么?
他别是传说中的作死高手吧……
第22章申饬太子
垂拱殿
天授帝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吩咐:“宣赵至祥。”
天授帝叫的是他的第一秘书赵瑞,表字至祥,今年六十一,长相是时下最符合审美的修长高健,英俊儒雅的人,头发全白,面容倒红润有光,皱纹极少,看起来只像四五十。
赵瑞的学问极好,是天授帝登基时开恩科亲授的状元,如今是众多大学士中最高资历的翰林学士承旨,总编国史玉牒、经筵日讲,最主要是起糙皇帝颁布的最重要诏书。
赵瑞对庶务不是很通,做地方官员或一部主官很吃力,天授帝扶他都扶不起。好在这位曾经的状元郎,有一手生花妙笔,写官样文章是一把好手,一直就做了皇帝的贴身秘书,经常值宿禁中。
如今他年纪大,虽然身体健朗,可天授帝不忍心cao劳他。加上之前太子监国,有些不大喜欢用旧人,所以赵瑞被冷落了几年。天授帝瞧着他面放红光,脚步轻快的样子……居然过得不错……
天授帝有点羡慕,想着自己每况愈下,日渐沉重的身体,越发怀疑自己jīng心保养后还这般衰老,肯定不是正常的天命。
赵瑞并不天天值班,只在撰糙任免二品以上大将与重臣、册立太子、册封宗室,宣布征伐或大赦等重要文告时,才被皇帝宣召。
天授帝从前有疑虑不决的事,也喜欢问赵瑞。赵瑞是不折不扣的“内相”,但一般他很少发表意见,庶务不通么……天授帝反而很喜欢用这个“废话少说,认真执行”他命令的第一秘书。
一般的旨意,中书舍人撰写就行,一旦皇帝特地召唤了赵瑞,就表示皇帝这个总BOSS要发大招了。
因这几天风声鹤唳,天授帝再握皇宫大权,赵瑞伺候老了的人能摸到天授帝的脉,就乖乖把铺盖卷打包到了偏殿,日夜值班。他很快进殿,对皇帝见礼,麻溜地取了白麻纸的空白圣旨,提笔准备写直接从禁中发出的“内旨”。
皇帝很少发内旨,这是不经过处理政务的中书省商议的,一般负责审查政令的红门省也不会驳回,可以直接下发。御史台若没有进谏,就必须遵从。
天授帝却沉吟半天没说话。此时夜行卫夜使之一的天机就被牟渔指派过来了,牟渔被称为“万能将军”,因他办事一向让挑剔的天授帝都十分放心,效率奇高。
天机送过来装有夜行卫密档的匣子,天授帝用钥匙打开,看过了正是自己需要的三个亲太子重臣的黑材料,就示意卫终直接把黑材料递给赵瑞。
赵瑞三十年秘书生涯,不止一回看过夜行卫密档,看到那标有七星徽记的卷宗,能评“七星”,不是王爷就是一品重臣。
赵瑞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天京城的天要变了!
赵瑞看完,只觉得手中轻飘飘的纸张十分沉重,满头大汗不敢擦。天授帝才慢悠悠说:“拟旨,申饬楮无满不敬嫡母,罔顾圣人教诲,其立身不正,罢免右丞相位,贬为荆州牧,即刻出京赴任,不得延误。”
“是!”
“杨博所犯贪腐及引发兵变之罪,革职,送jiāo大理寺、枢密院与兵部三司详查。”
“是!”
“郑通违反宫门禁令,与皇后私相授受,其心可疑,暂停一切职司,回家闭门思过,接受调查,静候处分。”一点都不怕带累皇后。
“是!”赵瑞挥笔。
作为资格最老的第一秘书,赵瑞很容易从细节上判断天授帝的喜恶偏向,比如一个称呼。
当天授帝称呼人的时候是只称表字不加姓,表示心中看好此人,有亲近之意,果然这人不久要升官;当天授帝称一个人“姓+表字”的时候,表示对这人感官一般般,前程啥的完全碰运气;但当天授帝称呼“姓+名”的全名时,就已经怒了,此人就得歇菜。
比如郑通,平时天授帝喊他表字“维青”,就是郑家有人犯错,皇帝最多称一声“郑维青”,从未称过“郑通”,弄得赵瑞差点点反应不过来——
郑通是谁?与皇后私相授受,艾玛,好一顶超级绿帽子,十恶不赦……哎,不对,郑通……这不是郑国舅,皇后兄长吗?
还有个杨博,这下也坏大了。
楮沛倒能逃过死劫,不过听天授帝的语气,又发配到了最苦寒的西北边州,要吃苦头了。
三个重臣要倒霉,这可是朝堂的大动dàng,不过天授帝三十年威严极盛,在朝廷上是说一不二的,大臣只有听命的份。赵瑞心里念头闪过,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很快收拾心qíng,提笔写下润色过的三道内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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