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并不意外,看向沐若松的发冠,问:“你这是冠礼了?”
“是!”
“什么时候?”
“昨日。”
“定王倒心疼你……取了什么字?”
“子韧。”
“韧?好字!沐子韧,入宫是你自愿的?”虽是问话,却有三分笃定。
“是!”
“你做得很好,是个好孩子,那我更不能留下你了。宫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皇帝那边我会解释清楚,你离开不会给你的家族留下隐患。”沐慈一贯通透。
沐若松却摇头,郑重道:“王叔,我不走,虽然我从前没做过侍读官,但我会学会如何辅助您的。”
沐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王叔?”
沐慈淡漠挥手:“走吧,你太单纯了。”
沐若松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人了,按辈分是叫王叔不错啊。啊……难道,是叫王叔把他叫老了?沐家人的确不太喜欢被人说老,而且这少年比自己还小半岁,所以……是称呼错了。
可沐慈还没取字,又不够熟悉到叫名字,只好……
“我自愿留下的,殿下!”这个称呼,叫得极其认真又恭敬。
沐若松也不觉得伤自尊什么。
虽然他们都姓沐,是皇族,可还是差别很大的——皇子未来都是亲王级别,最差也是个嗣王,他却与现在的皇帝隔了几代,快出五服了。定王若不是有从龙之功,哪里混得上亲王级?
未来的新皇如何对待定王府,还未可知。
他只是个小小嫡长孙,又不承爵,若没有大功勋,了不起一个国公到头,能唬住老百姓,可在真正龙子龙孙面前,并不多高贵。所以他与长乐王之间有差距,叫声“殿下”丝毫不为过。
沐慈抬头,波澜不兴道:“你无法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还可能遭遇不公的对待,甚至危险。”
“我并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怕危险。”沐若松回答。
沐慈觉得耳熟,这种油盐不进的回答,他常对朝阳、牟渔说。说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被人无意间这么回敬一下,还真是……有点招打。
沐若松脚下生根站在那里,打定主意不走。
“随你,你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离开,我不勉qiáng人,皇帝那里有我来说,不会为难你。”沐慈说完,低头继续写画。
……
谁都没想到,最后竟只有沐若松留下来了,天授帝还以为他会是第一个“惹恼”小九郎被请走的。
家长不懂事,孩子懂事也很不错的,必须嘉奖。其他几个孩子和家长都太不懂事了,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
虽然他小九郎宽厚,表示不计较,但也必须敲打一下!
天授帝敲打了那三家,降了各府食邑规格等种种小小惩罚,总之叫三家特别是寿王胆战心惊。天授帝又大张旗鼓给了定王府许多赏赐,任命沐若松为长乐王的侍读官,加封他为右散骑常侍,授中奉大夫,爵位仍然是郡公,却特赐了“信义”两字称号,比普通郡公更尊贵,又增加了两成的食邑俸禄,特许佩金鱼袋。
定王心道:这么点小恩小惠想买走我家嫡长孙不成?你家小儿子那脾气,我家阿松是受不了几天的。定王已经准备好了,就是被天授帝白眼猜忌,也要把长孙摘出宫来……反正又不是他一家这么gān,凭什么人家就损失点食邑恩赏,我家要损失我长子的独苗,还要带累全家?
反正和谢家的婚事搁置了,或者他也把阿松送走,嗯,送到西北去。
天授帝目前打算废太子,就得求稳,还不敢bī他太过。
他只等着长孙在宫里受委屈,就出手将人弄出来了。
……
天授帝一直到第二天下了朝才到合欢殿来找小九郎玩耍。找了个理由把沐若松支出合欢殿,依然拿了奏本过来,连昨天的也押着没发下去,让小九郎“看看”。
沐慈神色平静,看奏本。
天授帝整个人容光焕发,褶子都抻平不少,时不时露出傻笑,看着沐慈道:“昨天,父皇有些喜事,就没过来。”
“嗯。”
“你不问问是什么喜事?”太高兴了,天授帝亟待和人分享。
“恭喜!”淡淡的,没多少喜,当然,也没有怨。
“哎,你知道了?”天授帝傻笑,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九郎的手臂,“你要做哥哥了。”
沐慈不说话。
天授帝又戳他一下:“九郎,别担心,父皇一样会对你好的。”
沐慈淡淡瞥皇帝一眼:“能安静点吗?”
天授帝觉得儿子这么冷淡,一定在吃醋,又忍不住露出一个傻笑。想象了一下抱着正太版ròuròu的小九郎,手把手教他写字……可忽然想到自己只怕等不到那时候。不过,能有孩子,自己的身体应该不太坏吧,说不定能多活几年,活过六十……七十……
真到那时候,九郎也会软化了吧……天授帝又傻笑了起来。
沐慈看完奏本,天授帝差人收拾的时候,才yù言又止……看沐慈根本不搭理他,不递梯子来,只好直白开口道:“温嫔……有点害口,说是膳食没味,想吃点……”
沐慈刚拿起木笔准备写点东西,闻言头也不抬:“秦山不外借!”
天授帝被堵得有点愣神,摸摸鼻子,好脾气地又说:“她身体弱,吃什么吐什么,父皇……这年纪得的孩子,太医说多少会有点不稳当。”
“我不喜欢一件事说两遍。”沐慈道。
天授帝被断然拒绝,眉头微皱,心里有点不痛快了,道:“只是让秦山过去伺候几天……他是宫里的御厨。”
“是,所以你如果执意要带走秦山,我没办法,但是……你会后悔!”
天授帝心里更不痛快,本来很高兴的,像是兜头一瓢冷水下来,拧眉高声道:“九郎,那才是个多大点的孩子,不会动摇你在父皇……”
“是么?”沐慈淡淡打断他,“那你冲我发脾气是什么意思?”
“我……”天授帝被堵得心口疼,真疼。
“还是那句话,秦山不借。你不想让我给你那个还没出生的小婴儿陪葬,就不要带走秦山或者任何与秦山有关系的御厨,也不要让我和那孩子有任何牵扯。”
天授帝双眼微眯……
“我奉劝你,最好查一查是谁让你,或者让那位有孕的妃嫔想起来,要秦山过去的。”沐慈说完,对天授帝摆摆手,“还有,不要盲目希望事qíng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天授帝被说得……一颗心直接丢进了冰窖里。
天授帝忍不住怒火高涨……任谁刚刚志得意满飞向高空,就面临被打落在地的可能,感觉都不太好。他抓着沐慈的手腕,龙威释放……
“你知道了什么,把话说清楚!”
“放手!”沐慈试图挣脱手腕。
“把话说清楚!”更用力钳住。
“你知道你的年纪,你的身体……”
“你说那孩子不是……”
“不!”沐慈忽略几乎捏断手骨的痛,平静打断天授帝,“妃嫔天天在宫里呆着,你没有任何证据,就不要随便怀疑自己孩子的血统。”
天授帝:“……”这话戳到了他的软肋,他细细观察,却依旧没见沐慈眼里有怨怼。他底气不足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冷静两天就能想清楚我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两天时间……放手!”
即使两人这算是在吵架,可沐慈清润的声线依旧稳而平静,不带一丝烟火激动,让天授帝从小九郎身上感觉到一种惊涛骇làng中依然不动一片衣角的镜台清明,这两天上下起伏的心qíng,也跟着平复了下来。
天授帝放开手,见九郎瘦瘦的手腕已经红了,忍不住又抓过来,轻轻揉了两下,心疼道:“捏痛了怎么不说?你啊……总这么犟。”
沐慈漠然把手收回去。
天授帝忍不住叹口气,告诫自己别再对九郎发火,完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温声问:“父皇这两天是有些……你想到了什么说与父皇听听。”
“你的后宫什么样的,现在又是什么局势,你清楚。这种事被人利用,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你现在太高兴了……”沐慈抬手制止张口yù言的天授帝,“不是问句,不需要回答。”
天授帝:“……”把嘴闭上了。
“越高兴,出了意外,就会越伤心,这样大的qíng绪落差很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沐慈说着这种话,依然是无法被撼动的平静声线。
“再捎带上陷害我,简直是必然。大家会说我嫉妒那小孩抢走了你的宠爱,我百口莫辩。”沐慈平静看着天授帝,淡淡道:“一下就失去两个……你年纪不小了,这两年身体也不好,受不得这样大悲大喜的刺激。”
天授帝想一想,就能理解,大起大落,正常人都受不住,更何况他身体不是太好。然后他实在忍不住笑了……九郎知道父皇重视你么?这是在关心父皇么?
“没必要笑,我不是在和你谈私人感qíng,只是哪怕作为陌生人,我也有人xing,有做人的基本良知,不想看到一个老人家这么大年纪遭这份罪,不想看到有人为了对付我,拿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作牺牲品。”
再嘴硬也还是关心,天授帝破天荒没反驳——对,我是老人家。
九郎心地真好,见不得老弱病残孕受罪。
天授帝这两天只是高兴,这会儿让九郎弄得冷静下来,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忍不住问:“该怎么办?”
沐慈凝凝地盯着天授帝的脸,好一会儿,才凉凉道:“你可真有脸问,你的女人,你的孩子,自己保护不了要来问我该怎么办?”
这又是一句顶得人心肝脾肺肾都痛的话,可叫九郎说出来,天授帝怎么都觉得像是在拍龙P,说得自己浑身都舒坦,形象瞬间更加高大……是啊,我自己女人孩子,得自己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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