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死的,圣人也不例外。
再凝练磅礴的真元也会耗尽,再炽热的鲜血也会流干,再强大的神魂,也会被时光或命运摧弱。剑圣死在剑冢,倒也死的其所。
他感觉不到痛了,只觉脑袋有些昏沉,好像昨夜醉了一场酒,清早出门又吹了凉风。身体也越来越轻。他想,一生中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这次是最近的。
因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多少年风霜刀剑与纵酒放歌,都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不想见大道见天地了,他想回家。
心意一动,神念万里。他随风回到沧涯山,云海尽头是孤高的兮华峰。
君煜坐在屋里擦剑,神色专注,像极了年轻时的他。他开口想说点什么,说什么呢?
“当初带你回来时还不到腰间,一转眼,长的比师父都高了……”
太婆妈了。一点也不潇洒。
“你道法精湛,剑心坚韧,入圣所需不过时间而已,切莫激进求快了……”
这不是废话么?
“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多下山找找乐子,喝喝酒,看看貌美姑娘,有益身心健康……”
什么乱七八糟的。
“几个弟子各有缘法,我却最不放心你。”
说不出口。
他走进两步,近到能看清那人眼里眉间一贯的寒意。抬起手,想摸摸眼前人的发顶……算了,都这么高了,还是拍肩膀吧。
倏忽一阵风起,手终究是没落下。
君煜站起来,看着被大风吹开的窗棂,微微皱眉。屋里陈设一如既往,他却觉得有些空落。
就好像,方才的瞬息间,有什么不复存在了一般。
那夜君煜做了一个梦。
他往常夜里吐息打坐,极少睡眠,更少有梦。今夜却不知怎么,有些神思飘忽,梦里是他剑势初成时,卫惊风从山下回来,风尘仆仆,发髻微乱。
“老夫这次下山,去打了两把剑,年轻时的手艺,还没忘……”卫惊风说起铸剑,眉宇之间神采飞扬,“这把给你。”
长剑出鞘,寒光照亮眉锋,一时间,青山云海焕彩生辉。
“喜欢么,它叫‘春山笑’。”
“喜欢。”
那个人站在遥远的旧日时光里,春日的落花扑簌簌落了满身,也不伸手去拂。忽而笑意骤敛,神色一肃:“收下我的剑,从此剑不离身。”
梦醒时分,天将破晓,有冰冷的白雪飘进半开的木窗。君煜推开房门走出去,似乎有些明白修行的意义了。
铅灰色的长空广袤无际,雪幕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沧涯的山川树木,沆砀一白。
朔雪纷飞又是一年,他在天心崖练剑,剑气绞碎飞雪,睫羽凝着冰霜。
每日挥剑六万三千次,漫长的时间里,许多的人和事都变了。
可他还在等。
君埋黄泉风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122章 番外三 掌院先生篇
秋风萧瑟时节,云阳城里落叶纷飞。
学府里几位先生要带着学生们要去登高秋游,正浩浩荡荡穿过勤学殿,往府门外走去。红衣垂髫的小童抱着几卷书册,走过回廊与垂花门,来到栽满槐树的院中。童子将书捧给藤椅上靠着的先生,见翻开后是几卷剑谱,不知想起了什么,生出些好奇。忽然开口问道,“听说剑圣与先生是至交好友?”
脱口而出后不禁懊恼,即使先生温和大度,自己也不该探听这种事情。
但李土根没有觉得被冒犯。
“哪谈的上什么至交,”他在槐树下喝茶,眼底一片淡漠,“不过是认识的时间久了。”
童子不敢再问,行礼退了下去,于是空荡荡的庭院只剩他一个人,寒凉的西风扬起落叶。李土根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什么至交好友。便觉得卫惊风大概也是一样。他从茶汤的波动里看见眼尾皱纹与星白鬓角,心想还真是老了。
但卫惊风呢?卫惊风是不会老的。永远是少年,永远热血沸腾,意气风发。无拘无束的性情,举世无双的剑道,眼中总有不平事。天下间再找不出第二个。
可见老去这种事情,与面容年龄统统无关。老了就会怀念过去,这样说起来,还真有些想念卫惊风。
那时他们都还算年轻,学府还没有藏书楼,只是个不大的私塾强行染指。剑圣没有飞檐可踩,只好立在院墙的灰瓦上,居高临下的说道,“李土根,有一伙人要杀我。”
他风尘仆仆,发髻零散,袖口沾着凝固的黑色血污。形容狼狈,眉眼间却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有性命之危不去师门求救,反而改道中陆,来了澜渊私塾,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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