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土根就立在窗前写字,闻言蹙了蹙眉,“没有你这样的。三年不见,一见面就约我去杀人?”虽是这么说,手上却没停,收书归架,倒水洗笔,拿着阵盘就往门外走。
卫惊风挑眉,“那我应该挑个良辰递拜帖,坐下喝杯茶,然后再约你去杀人?”
两人说着已出了院子。
“那些人在哪儿?”
“今夜到云阳城郊百里外。”
“你来的迟了,若是赶在昨日,我能在云岭中布阵。”
“……”
这世上有很多种朋友,有一种平日里与你如胶似漆,危难时将你弃之不顾;也有一种没事就不会联系,等你摊上大事了去找他,无论他在章台折柳,还是挑灯夜读,都抛下酒杯、撇开书册,刀山火海也跟你闯。
渡尽劫波故友在,陌路按剑共恩仇。
可惜剑圣与掌院先生没这么豪情侠义。他们年轻时一起对敌一起进退,不过是出于习惯,从童年就形成的习惯。两人都认为这只是少时不够强大的缘故。
在天下间还没有剑圣,云阳城也没有一位先生时,东陆最东边的地方,有个村子叫西河村——因为村子西边有条河。妇女在上游汲水,泼猴似的孩子们在下游打水仗。全村没有什么教育观,孩子和家禽一样全靠放养。
只有两个孩子不去打水仗,也从不跟其他人玩。年龄大些的那个叫李土根,天天呆在屋里看书,他娘嫌他费灯油,赶他出屋去,他就跑到隔壁卫家看书。小些那个叫卫惊风,生在全村唯一识字的人家,有了个文雅的好名字。“笔落惊风雨”的“惊风”,读来全是书卷文墨气。可惜他从不读书,六岁那年路过铁匠铺,就立志要去做学徒。
这两人年龄相差不过三个月,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其他孩子嫌弃他们,家中亲人也懒得搭理,按道理两人该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却一直话不投机。
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是李土根常去卫家借书。
卫惊风就坐在院里削木剑,斜眼看他,“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土根心想,“君子不与吠犬争辩……但还是好想打他啊怎么办!”
二人唯一的共同点是对外界的好奇心。村子后面是连绵的大山,多奇珍亦多猛兽,平日里没人敢上去。卫惊风悄悄摸上去过,遇见了看花看草对着图谱发愣的李土根。
心想花草有什么看的,这人大概有病。
最初相看两厌,后来有次又在山里碰见,一起被野猪追着逃命,才有了一点浅薄交情。浅薄到逃命时拉对方一把,拉不起来转身就跑。
满村的槐树比村子更年长,夏天遮天蔽日,秋来落叶纷飞。日子过得不知年岁,五年与十年毫无区别。等他们长到十六岁,除了下地帮活,李土根的人生理想是当个私塾先生,而卫惊风已经整日呆在铁匠铺里。
他们都以为未来就是田地间的汗水,夜里添上的灯油,打铁炉边的热浪。
改变人生的大事发生时,没人知道这一天与以往千万个寻常的日子有什么不同。李土根很后悔今天上山,按照昨夜的星月,现在不该下暴雨的。外面地动山摇,像是下一刻这山洞就该塌了。
然后有黑影从洞口跑来,电光闪过,照亮那人的脸,是卫惊风。
卫惊风也看见了他。电闪雷鸣,两个人都没说话。
大地剧烈的震颤,山洞中石屑簌簌,一声巨响之后,光线骤暗。卫惊风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李土根看了一眼,原来是落石堵塞了洞口。又嗅到淡淡的血腥气,心想这小子现在能这么老实的坐着,多半是身上有伤。或因碎石杂枝,或因飞禽走兽。
雷鸣声,暴雨声透过巨石隐隐传来。最清晰的还是两人的呼吸声。
这种时刻,除了等待,毫无办法,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地动渐渐平息。李土根头脑昏沉,已无法坚持默数计时,卫惊风撑着石壁站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去推巨石,无奈洞口被得卡死死的,两人的力量如泥牛入海,蚍蜉撼树,直到精疲力竭,饥寒交迫。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你再折腾,死的更快。”
卫惊风突然问道,“我要是先死了,你会怎么办?”
从打娘胎里认识起,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对话。
李土根翻了个白眼,“把你埋了。”
卫惊风想了想,“你还是吃了我吧,别浪费了。”
李土根怔了一下,“有道理,如果我先死,你也吃了我。多活几天,说不定能等来你爹娘带人救命。”
不知是年岁尚小不知事,还是生来就异于常人,他们有着难以理解的生死观。说完这些,再没有更多话可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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