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巫当时还未当天巫,却也已经懂得使用这件法器了。
沙玉因冷淡地说:“你的伟大,不仅于此,不但破坏了戒律,甚至,奉上了自己亲儿的性命!”
闻言,天巫浑身颤抖:“你……”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的双胞胎兄弟到底是怎么死的?是我克死的吗?还是……被换命金铃夺了性命!”
天巫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这段过往悲伤得能夺去他的呼吸。他那时没想到,换命金铃会拿了他腹中胎儿的性命。拿了他腹中胎儿的性命去给微才人……天巫使用了换命金铃后,立马就动了胎气,腹部剧痛起来。大粒皇帝让人为了天巫接生,结果出来的孩子有一个是死婴。皇帝以为不祥,请了大师来算,大师并不知道换命金铃这一茬鸟事,又见沙玉因命格带煞,便都众口一词地说是沙玉因克死了兄弟。
第80章
那件往事,让天巫本人也极为伤痛。他沉静了许久,仿佛是需要这些时间的静默来缓解心中的痛苦,因此过了许久才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静室里放着的那个玉白色的月河花形状的香炉,漏出一丝又一缕带着香气的烟雾来。沙玉因轻轻地抚摸着玉花瓣,似乎没什么回答的意思,又似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天巫有些急了,追问:“是谁告诉你的?不过……这件事应该没有别人知道才是。”
“没有人告诉我。”沙玉因将香炉移正了些,说,“我自己记得。”
天巫闻言一惊,道:“你记得?”他又摇摇头,说:“你如何记得?当时你还是个婴儿啊!”
沙玉因轻轻地摆正了香炉,没让香炉脚碰撞出一丝声音,才答:“我就是记得。我一直都记得,而且我能听见,能感觉到。即使在母体里的时候,亦是如此。我能感到我同胞兄弟的脉搏跳动,就像是摇篮曲一样,令我甚为安心,就好像是什么……血浓于水的牵绊吧。”
天巫讶然地盯着沙玉因看。
沙玉因回过头来,与天巫对视,天巫却又不敢去看他,只移开了视线。沙玉因仍盯着沙玉因看,一瞬不瞬地看着,仍平淡地说话:“我与你长得如此相像,如果我的兄弟成长了,大概也是这副面容吧?”
这话说的,天巫大概以后都不愿意照镜子了。
沙玉因继续说:“有一天,我听到一阵刺耳的摇铃之声,然后……我的兄弟的声息就没了,伴了我八个多月的那点微弱的脉搏声……如同是断弦了一般,一下子就止息了。”
天巫双眼流出泪来。
“不知道他是否和我一样是有知觉的。但愿不是,希望他无知无觉,别有什么痛苦才好。”
天巫拭擦了一下眼泪,说:“死了的人何以有痛苦,大概是活着的人才会痛会苦的。”
沙玉因答道:“我兄弟这条命是因为微才人而没有的。为什么我不能拿回来?”
“拿回来?”天巫苦笑道,“拿回来!拿回来你兄弟就能活过来吗?”
沙玉因冷笑道:“所以我说您,天巫大人,果真具有伟大的情怀。”
天巫一下子被堵着了,半晌才幽幽道:“那么,你打算对皇帝下手吗?你入朝为官,就是为了报复他,对吗?你回答我,对吗?”
沙玉因似乎不想回答,只是半闭着眼睛,轻轻地吸了一口香炉的烟味。一个人能够承载多少的记忆呢?有些人到了老便会开始忘事,人老了,乏了,无力了,记忆似乎就成了负担。人不能太长寿,太长寿了,经历过的风雨与喜怒都会成为令人难以负荷的记忆。沙玉因一直很疑惑,直到他被告知是狐君下凡后,才解惑了。
他自下凡以来,记忆一直在延续着,没有断过。大概因为他的魂灵并没有下地府,而是自行转生,因此记忆便一直都在。在婴儿时期还好些,越是成长,前世的记忆就越来越多地在梦中复苏。他梦见自己是一名将军,他的手足同袍们,一个个在眼前倒下,他守护的百姓,也死在敌人的刀下,而自己,最终死在了杀阵;又梦见自己是一名学士,写的文章被一句句地钉在审判台上,遭受万人的辱骂,直至死在了帝皇的盛怒下……总之,他的每一生、每一世,都或多或少地与帝皇家有关,只是都会成为大青皇室倾天权势下的一星炮灰。
他对这个皇朝的恨意,堆积了三生三世。
一开始,这些回忆让他混乱、煎熬、难过,他甚至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因为,这些梦真实得可怕。他只能跪在静室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经文。这些经文一字一字和着月河花的香气仿佛连成了一线,一圈一圈地将他捆住,强行将他怒张的爪牙束缚起来,捆得狠,捆得深,捆得他整颗心都在痛。神像以慈悲的姿态,远远地看着他,始终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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