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不会因为王晟这时的语气尚算平和就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商量,虽然有些不愿,却只得应了下来。他一路上都在暗示潘禄他们长话短说,到了门口,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们道:“丞相今天一天就犯了两次病了,身体实在受不住,末将请求二位大人一定快些说,让丞相能早点休息,末将在此谢过二位大人了!”
“自然、自然。”潘禄忙道。
李九这才放他们进去,二人刚一进门,便闻到浓浓的药味,苦得直让人口中泛起酸水。他们见王晟的面色比白日里更糟糕几分,对李九的话更加深信不疑,行过礼后便听王晟道:“深夜叫二位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听听二位的意见。”
“丞相请讲。”
“日间听二位谈起,历代治水有宽河滞沙与束水攻沙两法,不知二位对采用哪一种,可定下了?”
潘、李对视一眼,俱都对王晟的敏锐惊讶不已。潘禄回道:“丞相明察,我二人于此事上确实仍有分歧。”
“二位都是如何主张?”
潘禄先道:“欲治洛水,先治黄河。我二人分歧之处不在于是宽河还是束水,因为若在某处束水攻沙,其下游泥沙必淤积更甚,故而束水处愈多,则淤积处愈多。除非处处束水,直通入海,不然不能治其根本,故而束水之法只能救一时之急,非为长久之计。然我等虽都主张用宽河之法,却于宽河之道上有分歧。下官以为,当宽河固堤,让地于水。若是一味加高堤坝,而河道不能拓宽,泥沙淤淀,水载高地,如是则堤日增,而城日下。久而久之,水在城上,一旦决堤,便如水入铜盆,其害无穷。”
他说完,见王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以为他撑不住已睡着了,只得轻声唤道:“丞相,丞相?”
王晟闻声便睁开了眼睛,眼中倒没有迷蒙之色,“嗯,我听着呢。”
“下官所言,便是这些了。”
王晟点点头,又转向李甘。李甘道:“让地于水,虽是长久之计,却难以实施。若要为此,现有的河道必须拓宽数倍,需得毁弃房屋田舍、迁徙百姓,挖掘河道,非倾举国之力不能完成。”
潘禄反驳,“若是不用此法,仅是我大雍境内的河堤,修筑、维护起来一年便要以千万计。仅用数年之资,便足够所徙百姓的田舍、房屋之费,其实一劳而永逸。”
王晟快速地思索着,摇了摇头道:“迁徙百姓,难处不止在钱粮上。自朝廷到地方,从官吏到百姓,其中牵扯太多,阻碍太大。此事事关国本,如今天下未定,国库空虚,不可轻动。”他忽然停住,皱起眉,顿了一顿才又道:“不知另一法是?”声音却比方才更低了一分。
李九看得着急,不断地给潘、李二人使着眼色,但他二人正争得兴起,哪里能看得见。李甘向前挪了挪,“下官以为,当多设分流,既能宽河,又可灌溉田地。且洛水一带已有水门,修补之后便可使用,如此便相当于先完成了一半,当为治洛水之上策。”
潘禄自然也不同意他所言,“多设分流,则每支必细,久之泥沙沉积,大河必要改道。”
“黄河自来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此法可保得数十年无忧,已属不易。”
“可一旦改道,因分流众多,必汪洋千里,有灭顶之灾。”
“治水又岂有十全十美之法?我以为……”
李九站在一旁,见王晟的手在腹上愈压愈深,他们俩却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把自己先前的嘱托忘在了脑后,心中焦急,四下看了一圈,终于计上心来。他端起一杯茶,状欲递给王晟,却在路上佯作失手,跌在地上,杯子炸裂开来,发出一声脆响。这声音一响起,二人的争吵声便戛然而止,屋内一瞬间安静下来。李九一面俯身去捡碎瓷片,一面诚惶诚恐地告罪道:“打扰各位大人了,属下知罪,属下知罪。”
王晟摆了摆手,不甚在意。他听二人争论之言,心知即便再有一月时间,这二人也说服不了对方,这样下去只是徒费时间,于是沉吟片刻,拍板道:“让地于水,眼下暂不可行,不如便用分流之法吧。”
潘禄欲言又止,终于也没再说什么。他听王晟话中之意,等日后天下安定、国库富足后,似乎能行此法,便也不再多争。
“既然已定下治水之策,二位当早日行事,以免再有祸患。”王晟慢慢说完,便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对李九打了个手势,让他送二人出去。
李九自然乐意如此,忙不迭地把二人请走了,回来却见王晟自己坐了起来,见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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