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换来一厨房的笑声。
鸣柳低头道:“这不就想着让婶子们教教我嘛。”
“不是婶子自夸,婶子母女两代在这灶上掌勺,内院里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哪个不夸婶子手艺?
府上设宴,婶子也从未给主家们丢过人,说这菜上不了台面。
你真要学,好,等下留下来,婶子做午饭时你就瞧着,我教你两样。”
那娘子说完,站在边上嗑瓜子的婆子嘿嘿一笑,吐了瓜子壳,道:“于家的,chuī牛也要量力而为,莫要闪了腰了。
你说院里各个夸你手艺,我怎么听说,送去善老爷那儿的菜,给一股脑儿给扔了出来?”
于家娘子的脸胀成了猪肝色,道:“善老爷一家从外地来,吃不惯咱们邳城口味,有什么稀奇的。
再说了,嫌弃我手艺的也不是善老爷和太太,是那个鬼见愁!
那个人呐,哎,还用我说他?
整个府里谁不知道啊,难伺候!
一个鬼脸跛子,规矩比天还大,这不行那不成的,咱们老太太屋里都没那规矩!
我就不懂了,一个行商人,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谱儿?
咱们刘家也是几百年的世家了,论规矩,只怕京中皇亲国戚也就这样了,就这些商人,自以为是,想出来的什么破规矩呢,正经人家哪儿有呀?
要我说,不就是那没见识的村里农妇,满脑子只想着哪日飞huáng腾达了,能一顿吃两个大白面馒头吗?”
话音未落,厨房里哄笑一片。
鸣柳见正好说到那跛子上,便试探着又问了两句。
婆子们来了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跛子所谓的规矩。
刘府下人没见识,鸣柳毕竟是京中侯府出来的,见多的公候伯府里的“讲究”,一听也就明白了。
那个跛子的规矩,是一些勋贵之中的老人们爱讲究的细节,年纪越大,忌讳越多。
鸣柳从厨房里打听了不少事儿,这才算功成身退。
思及那几日鸣柳出入的扮相,穆连潇都忍俊不禁,但还是没有把这细节与杜云萝说。
若说了,杜云萝绷不住笑脸,下回见到鸣柳肯定笑出声来。
思及此处,穆连潇含笑道:“打听出来的,那跛子规矩极重,而且是公候伯府里的老规矩,很难伺候……”
杜云萝微怔,待细细琢磨了一遍穆连潇的话,她的心咯噔一声。
公候伯府里的老规矩,那刘家人是断断不可能有的。
穆连潇与刘家人打过jiāo道,若他们早就习惯那种规矩,举手投足之间,肯定会有端倪,这是刻在骨子里,不是想掩盖就能掩盖的。
刘家人没有,但跟着刘家人出现在邳城的跛子有。
那个跛子的身份……
“你是说,那个跛子也许是……”杜云萝顿了顿,沉声道,“也许是昌平伯府的人?”
穆连潇抿唇,神色严肃,半晌道:“也许,是昌平伯本人。”
杜云萝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她心中隐隐有这么一个想法,可亲耳听穆连潇说出来,她还是有点儿难以置信。
那个昌平伯明明是死了的。
去年,杜怀让围了昌平伯府,伯府里一gān人等自尽,昌平伯也自刎了,整个伯府一通大火烧了个gān净。
当时都是清点过的,也是这般上报朝廷的,按说是不会出差错的。
突然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杜云萝沉沉看向穆连潇:“烧了?”
第574章 身份
两个字出口,杜云萝仿若又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焦味。
昌平伯府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杜云萝记得,她站在府衙后院的天井里,都能看到那通红的天色,以及那浓浓的黑烟。
这样的大火下,昌平伯府变成了废墟。
别说是府中的花糙了,连那院落屋子,恐怕都烧得只剩下焦炭一样的架子,一推也就倒了。
这种状况下,府中的那些人,又会被烧成什么模样?
杜云萝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见过被火烧着的人。
那人就在她的面前,前一刻才刚刚被她砸晕、一头栽倒在地、本来应该是一动也不动的人,下一刻,就在火中痛苦的翻滚,尖叫声和火燃烧的滋滋声混在一起,让杜云萝毛骨悚然。
杜云萝浑身都不舒坦了,那一日的场景,一直存在她心中,平素不会去想,可一旦想起来,就让她入坠冰窖。
她不会后悔出手伤人甚至杀人,她当时没有做错,也必须那样做。
两世为人,生命到底有多重,她比前一世十几岁时的自己更明白,有更多的感悟。
也正是因此,亲手杀人的负担依旧会压着她。
不关是非。
等火扑灭之后,杜云萝没有去看过那具尸体,可她能想象得到,那人肯定是烧焦了。
昌平伯府的火势比府衙后院的厉害多了,昌平伯的尸体,一定也是焦黑焦黑的。
“当时是仵作验了之后确定的身份?”杜云萝壮起胆子来,问道。
“是。”穆连潇颔首。
昌平伯里的一塌糊涂的,全靠仵作一具一具地分辨,从身量年纪xing别,这才一一对上了号。
认出来的昌平伯的尸首,穆连潇也是亲眼去看过的,当时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可这一次,在邳城获得线索之后,他不禁反过头去审视。
也许当时是出了错的。
那种状况,出错也不是不可能的。
杜云萝下意识地握住了穆连潇的手,他掌心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心,思索道:“昌平伯是帮着瑞王做事的,他事败之后,还会跟着瑞王吗?若他和瑞王还有联系,那他去了蜀地,是不是……”
瑞王还未起兵,正是招兵买马的时候,他的左膀右臂断了一条,他若在此刻彻底抛弃了昌平伯,就会让跟着他谋划的人寒心,因此瑞王断不会不理昌平伯。
昌平伯在外人眼里已经死了,又是个毁了相貌的跛子,即便进京,都不一定被人认出来。
瑞王要安置他,以防万一不叫他进京,这可以理解,但去了蜀地……
这是昌平伯自己的想法,还是瑞王的主意呢?
昌平伯跟着刘老爷,以刘家族亲的身份住进了邳城刘家,总不会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吧。
“也许,圣上让你去蜀地是去对了。”杜云萝道。
穆连潇苦笑,圣上怕蜀地那些世家仗着山高皇帝远而生出别样心思来,这一趟,他的确没有抓到蜀地世家的大把柄,但那个跛子真的是昌平伯的话,就很难说,蜀地这些人有没有参与到瑞王的谋反路上去了。
“我已经禀明了圣上,会有法子去摸一摸那跛子的老底的。”穆连潇宽慰杜云萝道。
这种事qíng,穆连潇这种临时走一趟的比不上在当地扎根的官宦,就像是宣城里的杜怀礼,数年耕耘,才能慢慢把昌平伯的小尾巴抓住。
蜀地那儿,圣上肯定也有所安排。
穆连潇的消息让圣上吃惊那老贼的金蝉脱壳,就不会视而不见了。
不过,瑞王谋反一事,穆连潇是无法与圣上言明的。
他的消息来自于杜云萝的“huáng粱一梦”,这根本不是能摊在台面上说的东西,瑞王与圣上一母同胞,皇太后又健在,没有真凭实据,是决不能指证瑞王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圣上心中对瑞王有些想法,作为臣子的,在没有实证之前,也不能那样做。
杜云萝沉思一番,与穆连潇商议着:“大伯父来年就调任江南了,我母亲之前来看我,说大伯母来过信,今年回京过年,二月里再赴任去。我琢磨着,这都要腊月了,大伯父他们也快要京城了。等他们回来,你不妨再与大伯父和大哥说一说此事,当时是他们带人验的昌平伯府,也许会有些细碎印象。”
穆连潇点头,笑了起来:“你不说,我也要去寻他们问的,不仅仅是我,圣上肯定也会问。”
说完了这些,杜云萝想起一桩事儿来,道:“侯爷问疏影拿了普陀山的檀香了吗?二伯那儿还等着你送去呢。”
“我使人去和疏影说一声。”穆连潇拍了拍脑袋,“还是你的记xing好,我的云萝呀,就是我的贤内助。”
杜云萝挑眉,轻轻啐道:“别溜须拍马了。”
穆连潇扑哧就笑了,伸手把杜云萝带到怀中,掌心在她的背后一下一下抚着:“好,不拍马,就拍拍你。”
杜云萝咯咯直笑。
碍着肚子里的孩子,笑闹也不敢过分了,穆连潇几乎是时时小心着。
底下人去传了话,也就一个多时辰,疏影就让人把檀香送来了。
穆连潇打开,递给杜云萝闻了闻:“是不是真有名堂?”
杜云萝凑过去,闭着眼睛细细嗅了嗅:“是与京中各府常用的檀香有些许不同。”
穆连潇唤了洪金宝家的进来,道:“给尚欣院里送去。”
洪金宝家的匆匆走了一趟,良久又来回话,说是穆连诚今日在家,特特谢过了穆连潇。
因着穆连潇是出外返京,两夫妻就商议着回娘家问安的日子。
按说腊月里极少走亲的,但女婿远行而归去岳家请安,倒也不稀奇。
本是定了腊月初二回去的,正准备出门,杜府那里却使人来报,说是杜怀让一家已经到了家了。
长房归来,府中定是忙碌极了,这时候回去,便成了添乱的了。
因而又等了一日,杜云萝和穆连潇才回娘家去见礼。
马车一路到了二房外头。
杜云萝刚撩开帘子下车,一眼见到的除了甄氏之外,还有许久不见的杨氏,一股子亲切感犯上心头。
第575章 金牙
杜云萝刚刚站定,甄氏便上前扶住了她。
“双身子的人,格外注意些。”甄氏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面色不错,不由也就放下了心。
定远侯府上断不会苛待了女儿,吴老太君和周氏也都是怜惜孩子的长辈,若是没有二房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甄氏对这个婆家是要竖起大拇指的。
可偏偏,就有那么一房,让甄氏想起来就有些提心吊胆。
杜云萝笑盈盈见了礼,与杨氏道:“大伯母怎么也来等我,这么大冷的天,您跟母亲都该在屋里坐着,这儿让底下人过来就好了。”
杨氏好些时日不见她,也牵挂得厉害,笑道:“我的儿,这不过几步路的关系,哪有这么麻烦了。你说得也对,今儿个怪冷的,我们赶紧去老太太跟前说话,莲福苑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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