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乡君的事儿,”杜云萝直视穆连慧的眸子,言语里丝毫不退让,“乡君不想住哪儿,又想住哪儿,等回府之后,自个儿与二婶娘商量去,总归府里空着的院子就那么几个,乡君和二婶娘选好了,找人收拾了就好。”
穆连慧皱了皱眉头,张口想再说些什么,见杜云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扑哧就笑了:“是了,如今的我是使唤不动你了,罢了,你是侯夫人,我往后在娘家过日子,还要仰仗你和阿潇。”
等杜云萝回府,使人去风毓院里传了个话,只说穆连慧下月回来,压根不提她想另住。
练氏得了信儿,握着朱嬷嬷的手,难得有了笑意。
“慧儿要回来了,总算要回来了,”练氏合掌念了句佛号,“我这日夜盼着,老朱,最后的日子最难熬了,你听听,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朱嬷嬷见练氏开怀,不由也添了笑容:“是啊,等乡君回来,太太也就不烦闷了。”
“谁说不闷的?慧儿就会拿话堵我,就没一句好听的!”练氏没好气地道,话说完了,自个儿反倒是又笑了,“不好听就不好听吧,我是她母亲,我哪里会真与她计较,有她陪着,有她给我出出主意,这就够了。”
朱嬷嬷忙不迭应声。
练氏算着日子,要等穆连慧回来。
眼瞅着入了三月,越发急切起来,恨不能日日使人去平阳侯府里问一声,到底还需几日。
好不容易得了准信,穆连慧还有两日就回来。
出嫁的姑奶奶归家寡居,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事qíng。
穆连慧没有大张旗鼓,带着嫁妆回到了定远侯府。
箱笼一抬一抬搬入了风毓院,就像她出嫁时一抬抬搬出去一般。
穆连慧径直去了柏节堂。
吴老太君坐在罗汉chuáng上等她,见穆连慧撩了帘子进来,老太君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眼。
穆连慧清瘦了,一身素净,都赶上她这个老太太了。
吴老太君长长叹了一口气。
秋叶摆了垫子,穆连慧跪下磕了头:“祖母,孙女回来了。”
不管xing子如何,到底是嫡亲的孙女,又是年轻守寡,吴老太君对穆连慧本有七分怜惜,可一想到单嬷嬷意外听见的练氏和穆连慧的对话,那七分就只剩下三分了。
总以为穆连慧还小,却是没有想到,在她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qíng。
“老婆子从前应过你,只要宫里松口,就许你回来,你既然回来了,就好自为之吧。”吴老太君招了招手,示意穆连慧往前一些,她伸出手去,粗糙老迈的手掌抚着穆连慧的脸庞,叹道,“不必去各处请安了,早些回去歇了吧。”
穆连慧垂下眸子,应了一声。
单嬷嬷送了穆连慧出去,再回来时,就见吴老太君在独自出神。
她暗暗叹息,柔声劝道:“老太君,乡君现在也是个清醒人。”
吴老太君嗤笑:“她不清醒还能如何?”
从来就不是清醒了,只不过是选了自己最想走的那条路而已。
穆连慧不疾不徐走到了风毓院,才一进院子,就被朱嬷嬷迎了进去。
练氏翘首盼着,要不是伤腿落不了地,她也想迎出来。
“慧儿,”练氏抬声唤着,连唤了三声,才见穆连慧进了内室,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欢喜,“快来母亲这儿坐。”
穆连慧一言不发,还是依言坐了。
练氏一把握住了穆连慧的手:“瘦了,这些时日,没少苦恼吧?往后就不用担心了,归家来了,一切好说。”
一切好说?
穆连慧挑眉,她实在不觉得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好说的,她想要的东西,只迈出了一小步而已,往后要经历的麻烦还多着呢。
见练氏一脸喜气,穆连慧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娘一直盼着你回来,你回来了,我们母女有个依靠,你父亲那儿,我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说起穆元谋,练氏就关不住话夹子,絮絮叨叨说着穆元谋对她的不信任,说她这些时日的苦闷,说长房、三房的得意。
穆连慧听了半截就不想听了,要不是朱嬷嬷一个劲儿使眼色求她忍一忍,穆连慧早就翻脸了。
练氏好不容易倒完了苦水,问道:“慧儿,你看看现在的局面,要怎么办?”
若只是听也就罢了,还要开口评说,穆连慧哼了一声,神色漠然:“怎么办?母亲问我,我又问谁去?我是归家孀居,不是来兴风作làng的。”
“怎么就成了兴风作làng?”练氏诧异极了。
穆连慧斜斜看着练氏:“东跨院那儿是我出阁前住的,我现在是寡妇了,就不住那里了,满荷园还空着,我琢磨着住那里去。”
练氏大惊失色。
穆连慧赶在练氏开口之前,又道:“我不在乎姑母和秋柔死在满荷园,我又没对不起她们,寻也寻不到我头上来。”
“浑说什么!”练氏连啐了三口,“你不是嫌弃你姑母荒唐吗?”
穆连慧嗤嗤笑了:“荒唐?她是荒唐,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整个二房又能好到哪里去?
第700章 遥远
穆连慧不管练氏答应不答应,她已然打定了主意。
练氏又是气又是急,好言规劝不成,到最后动了气,母女两人谈不拢,穆连慧起身就走。
看着穆连慧的背影,练氏急得喘不过气来,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眼前视线都模糊了,张口想唤住穆连慧,却又无能为力。
她素来拦不住穆连慧的,何况现在还伤着腿,根本动弹不得。
穆连慧说一不二,指挥着人手要把常用的东西都搬去满荷园。
练氏让朱嬷嬷去阻拦,可朱嬷嬷也只是下人,又不能抱着穆连慧的双腿不叫人走,两厢僵了一会儿,也就退了。
朱嬷嬷苦着一张脸看着练氏。
练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胸口阵阵的痛,道:“这是做什么!才刚回来,就冲我发脾气,还搬去元婧的地方,这是存心跟我作对!她为了气我,就……”
说着说着,气接不上来了,朱嬷嬷被练氏唬了一跳,赶紧替她揉压胸口。
穆连慧搬东西,动静不小,没一会儿,杜云萝就得了信了。
满荷园自打穆元婧过世之后,只日常打理一番,根本没有仔细收拾过,但穆连慧执意搬过去,杜云萝也不拦着她,只让洪金宝家的过去满荷园,看看穆连慧有什么要搭把手的地方。
洪金宝家的直到日头偏西才回来。
“乡君不喜欢旁人动手,没让奴婢给她安排清扫的人,用的都是她从平阳侯府带回来的人手,”洪金宝家的在杌子上坐着,仔细与杜云萝道,“满荷园好些时日没收缀了,乡君的人手不多,费了些工夫。别的都没怎么动,就是把姑太太留下来的家具都搬了,把她风毓院里用的那些搬进去,几个婆子累得够呛。”
杜云萝撇了撇嘴。
她有些不懂穆连慧了。
按说穆连慧是打心眼里嫌弃穆元婧的,尤其是穆元婧和穆连喻那一桩破事,能把穆连慧的隔夜饭都呕出来。
穆连慧不肯用穆元婧的家具是qíng理之中的,让她躺在穆元婧的chuáng上,大概比给她一巴掌都难受。
可既然那般不落位,为何偏偏就要住去满荷园?
定远侯府地方大,空闲的院子也有一些,足够穆连慧挑的。
要说选离风毓院远的,比满荷园更远的也不是没有……
杜云萝来回琢磨,都闹不明白了。
整个三月,多是雨天。
府里对穆连慧归家的反应都不大,而穆连慧自打搬入了满荷园,整日里就闭门不出,比从前的穆元婧还要安静,要不是花名册上多了满荷园里的那些丫鬟婆子,就好像府里没有多这么一个人似的。
所有人都不提起穆连慧,只有练氏气不平。
好不容易盼着穆连慧回来了,竟然与没回来差不多,练氏自个儿走不了路,穆连慧又不肯来看她,急得她上火,嘴里都冒了几个泡。
练氏耐不住,让朱嬷嬷备了软轿,抬着她去了满荷园。
穆连慧没把她挡在外头,软轿一路抬进了屋里。
练氏左右一打量,家具摆设与东跨院里一样,看不出穆元婧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即便如此,练氏还是觉得膈应。
她不解地看着穆连慧:“你就不觉得膈应?”
穆连慧抱着锦被,整个人裹成了一团躺在榻子上,只露出了脑袋和一只手,手中捏着一本书册,练氏不用凑过去,就晓得定然是鬼怪志异。
“慧儿!”练氏急切道,“你天天看这种东西,还住这儿,就不会瘆得慌?”
穆连慧连眼神都没有给练氏,含糊张嘴道:“母亲,我们什么事儿没做过?您真要忌讳鬼神,您早睡不踏实了。”
练氏被她一句话堵回来,脸色不由就白了白。
顿了良久,练氏才道:“娘来寻你,就想你跟你父亲去说一说,娘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你总能明白吧?”
穆连慧抿唇。
穆元谋现在做的事qíng,她其实也是看不懂的,但她并不想去掺合了。
指出穆元谋的失误,无异于再搅和进去,她好不容易才脱身,好不容易才让杜云萝不死死盯着她,又怎么会傻乎乎再去蹚浑水?
她有她的目标,她的目标不允许她做蠢事。
练氏等不到穆连慧的回应,心里愈发烦乱,东拉西扯说了许多,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双手,指尖发白,喃道:“若是连喻还在就好了……”
若是穆连喻还在,一定会听她这个做母亲的说话的。
可惜,她的连喻不在了。
满荷园毁了她的连喻……
思及此处,练氏再也不肯在此处待下去,招呼了人手送她回去。
再在这儿,她怕是要厥过去了!
练氏匆匆离去,穆连慧把书册扔开,眼底满是嘲讽。
她是不喜欢满荷园,但练氏比她更不喜欢……
穆连慧翻了一个身,闭上眼睛时,脑海里划过的是晋环的身影。
分明是个蠢的,却还是有人掏心掏肺,恨不能叫她少受一日罪过。
兴安伯府与平阳侯府约定了三年,原本穆连慧也该守足三年再归家的,但架不住平阳侯世子夫人的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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