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蕊咬紧了下唇,她知道杜云萝说得对,可她就是止不住害怕。
主仆两人搬了椅子拦了门,又在后窗边搭了把杌子,锦蕊扶着杜云萝翻窗出去,自个儿正要往外爬,就听得一声重响,门被撞开了。
锦蕊的眸子倏然一紧,心都要跳道嗓子眼了,她往门口看了一眼。
甄文谦两脚踢开了椅子,不顾身后婆子们拉拽,要往里头来。
锦蕊顾不上细想,道:“姑娘先走,奴婢拦着他。”
说完,后窗猛得就关上了。
杜云萝站在窗下,听得里头婆子们劝的劝,拉的拉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她知道,甄文谦要寻的是她,锦蕊留在那儿,不会吃什么大亏。
若是qíng况急转直下,那几个婆子又不是傻的,她们会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拦着的。
只要她避开了,等甄氏她们回来,也就好了。
杜云萝转身离开,眼前竹林深深,她一步一步往里头走。
喧嚣离她远了,日光被竹叶挡去了大半,四周静静的。
杜云萝打了个寒噤,这像极了她的梦中,只有她一个人的梦中。
几乎是本能一般,她往前跑了几步,竹叶沙沙,转过一个弯,突然见一人站在远处。
身姿挺拔,背影如松。
第103章 踏实
杜云萝脑中嗡的一声,脚下踉跄了几步,扶着一旁的竹子,堪堪稳住了身形。
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人背影。
习武之人的身形总是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的。
仅仅站在那儿,仅仅只是一个背影,杜云萝就能认出来,那是她的世子。
在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背影。
不久前的梦境又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叫她入坠冰窖。
杜云萝哽咽了。
竹叶稀稀落落,阳光洒下,一地斑驳。
穆连潇闻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触及那双含泪的眸子,他一时有些晃神。
这丫头,又哭了。
她看起来比前回摔坐在地上时更láng狈,头发披散着没有梳起,衣摆鞋尖上沾了不少竹叶,刚才的脚步声零乱又跌跌撞撞的,穆连潇想,若不是扶住了竹子,她只怕是又要摔倒了吧。
杜云萝咬紧了牙关,见穆连潇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终是噙不住泪水,顺着脸庞滴答落下。
这算什么?
在忌日里出现的幻影?
曾经的曾经,她也以为他会这样回来。
可永安二十五年的那个秋天,与此刻一般阳光灿烂的秋天,打破了她所有的期待和念想。
她没有等到这个走向她的人,她只等到了乌黑的棺椁,重如千斤的牌位。
距离越近,越是难以呼吸。
胸口沉得叫人窒息,连秋风拂过竹林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饶是如此,杜云萝依旧一眨不眨望着穆连潇,不想错过任何一刻。
“怎么在这儿?身边也没跟着个人。”
温和的声音想起,杜云萝刹那间回过神来。
是了,她叫这几日的梦魇着了,此时已非从前,那青灯古佛的五十年已是过去,她的今生已经改变。
已经全然不同了。
揪着的心落了回去。
对着近在咫尺的穆连潇。杜云萝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她想抱住他,她想告诉穆连潇她真的很想很想他。
残存的理智让她没有那么做,指尖触到穆连潇的衣袖,她轻颤着抓住。一点点攥紧。
穆连潇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垂眸去看她的手,青葱细指抖得厉害,她很用力,关节处都有些发白了。
再看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叫穆连潇不由放柔了心境。
哭得这般委屈,谁又舍得不理她、推开她?
穆连潇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杜云萝的手。
他想,她哭得这么厉害,还是要扶着些,若是再摔倒扭了脚,就不好了。
已经害她伤过一回了,这一次,不行那样了。
肩膀颤着,滚烫的眼泪落在相握的双手上。
可杜云萝觉得。那眼泪也不及穆连潇的手烫。
穆连潇的身体底子好,便是冬日里都不用汤婆子暖手暖脚,叫杜云萝好生羡慕。
直到他棺椁抵京,她自嘲似的笑过,往后再不用羡慕再不能羡慕了,那人,已经冰冷冰冷了。
现今,她再一次感受到这份温暖,心中yīn霾渐渐散开,不安也好惶恐也罢。一点点抛到了脑后。
自从在安华院里醒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又踏实地感受到了,穆连潇是真的还在。
杜云萝抬眸:“你这次不松手了吗?”
哭后的声音喑哑。连语调咬字都含糊了,落在耳朵里,依旧很好听。
穆连潇微微偏过头,不叫杜云萝瞧出他一闪而过的尴尬:“等你站稳了再松手。”
虽然眼中依旧含泪,可听了这么一个答案,杜云萝不禁就弯了眉眼。
她要是一直磕磕绊绊走路。这人是不是就打算一路牵着不松开了?
杜云萝笑容莞尔,穆连潇耳根发烫。
谁也没有说话,两人静静站了会儿。
又一阵秋风起,穆连潇见杜云萝穿得单薄,道:“你是从厢房那里跑出来的?我送你回去吧。”
杜云萝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双颊红了。
刚刚她和锦蕊行事匆忙,别说是系件披风了,她连头发都没有梳。
亏得发质柔顺,若不然,真要像一个疯婆子了……
虽说前世做过夫妻,不提这披头散发的,更láng狈模样也叫这人见过,可那毕竟都是从前……
饶是杜云萝脸皮厚,都有些挨不住了。
穆连潇见她眼神闪烁,也不戳穿她,只是重复了一遍:“我送你回去吧。”
杜云萝正要点头,忽然一个激灵。
厢房那里不晓得怎么样了,她躲开了,甄文谦寻不到人,应该也消停了吧?
可若穆连潇送她回去,甄文谦借酒发疯的事qíng只怕也瞒不过他。
杜云萝不担心穆连潇多想,她的世子才不是那等无聊的疑神疑鬼之人,她是怕甄氏觉得膈应。
一个是未来的女婿,一个是嫡亲的外甥,甄氏的脸面定是挂不住的,往后,她和穆连潇说话都会觉得别扭。
杜云萝不想变成那样子,思忖了一番,道:“我这幅模样,还是不要让人知道我见到你了。”
这么一说,穆连潇也明白过来,他们是定亲了不假,可婚前杜云萝就衣冠不整的与他一道出现,即便两人根本没什么,也有损名声。
“你身边伺候的人呢?”穆连潇有些担心,按说杜云萝出入都有人跟着,怎么会让她这幅模样跑出来,又过了这么久,还未有人来寻她。
“我随母亲来青连寺礼佛,母亲和舅娘们去取泉水,应当是快回来了。”杜云萝不愿细说甄家事体,简单提了,又问起了穆连潇,“世子怎么会在青连寺?知客僧说今日有贵客,原来是指世子呀。”
“是我大姐。”
猛得听穆连潇提起穆连慧,杜云萝惊愕不已。
穆连慧才刚刚返京,这会儿不在京中,怎么到桐城来了?
只听穆连潇又道:“皇太妃在普陀山住了几年,回京后,觉得宫中的水比不得山泉水,大姐听人说青连泉水好,就来取了。”
穆连慧在讨好皇太后与皇太妃上从不遗余力,无论是严肃的皇太后,还是慈祥的皇太妃,对穆连慧都很是喜欢,甚至都要让她做自个儿的孙媳妇。
无论心中怎么不喜穆连慧,杜云萝嘴上还是道一声“乡君体贴”。
第104章 疯láng
估摸着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杜云萝往来路看了一眼。
穆连潇会意,缓缓松开了手。
杜云萝亦放开了穆连潇的衣袖,见那袖口被她拽得皱巴巴的,眉宇一舒,轻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穆连潇笑着应了声,就看着杜云萝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
她的步子不大,踩在落了一地的竹叶上,沙沙作响,偏偏走得又慢,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那副依依不舍模样映在眼底,叫人不由弯了唇角。
直到再也看不到杜云萝身影,穆连潇才收回了目光。
抬手看向那皱巴巴的袖口,他随意整理了一番,这才离开。
穆连潇在药王殿前寻到了穆连慧。
穆连慧身边的两个小丫鬟跪在佛前求着什么,穆连慧反倒是背手站在大殿台阶上,抬头看着那簇新的佛蟠。
“绣功真不错,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吧。”穆连慧随口喃了一句,见穆连潇过来,她浅浅笑了,“阿潇你去哪儿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遇见杜云萝的事qíng,穆连潇并不想提及。
即便是大姐,叫她知道杜云萝衣冠不整也不妥当,况且,若叫她知道他们私自见面,还不知道要被笑话成什么样了。
穆连潇岔开了话题:“去取泉水的人手还未回来?”
“你倒是比我还心急了,”穆连慧扑哧笑了,“我们三日后才回京,自然是等到那时再取。你知道的,要不是京里等不住。我恨不能在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的。”
仅仅只是取泉水,在青连寺是一刻都不必耽搁的。
穆连慧没有明说,穆连潇也知道她的意思。
自打穆连慧回京起,各府相请的帖子就没有断过,穆连慧离开京中快三年了,与那些贵女们疏远了许多,她刚回京不想去与她们攀jiāoqíng。便正好借着取泉水的由头避了出来。
“我也没盼着真能躲到明年去。能躲这半个月也就够了。”穆连慧眨眼笑了。
另一头,杜云萝回到了厢房。
如他所料,这里已然安静了下来。
几个婆子在推挪间早就láng狈不堪。不拘小节的gān脆坐在了庑廊下,有点儿体面的靠着柱子喘气。
锦蕊搬了把杌子坐在了厢房外头,斜着眼不去理那些婆子。
并没有甄文谦的踪影。
杜云萝环视一圈,知道甄氏她们还没有回来。多少有些放心了。
看来,她遇见穆连潇的事qíng是能够蒙混过去的。这便好了。
锦蕊抬眼瞧见了杜云萝,一下子从杌子上跳了起来,快步迎上来:“姑娘,您没事儿吧?奴婢刚刚在屋后寻不到您。可吓了一跳了。”
锦蕊一动,那几个婆子也回过神来,腆着脸过来行了礼。
“我无事。”杜云萝仔细打量了锦蕊两眼。见她衣衫gān净,手上脸上也没什么印子。就晓得这机灵丫头没吃亏,“你怎么在屋外坐着?甄文谦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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