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闻言一笑,倒当真搁了酒杯,笑道:“文静当真有一言相劝,却只怕世民绝不会听信。”
李世民听他话中之意,已然猜到了几分,面色不由得沉了沉,道:“肇仁,若是事关大哥……不提也罢。”
刘文静笑意不改,却问道:“世民,逼不得已之时,你会对太子下手么?”
李世民神色一凛,道:“不会。”
“那若换了太子,却又当如何?”刘文静复又问道,“逼不得已之时,太子会否对你下手……世民,此事你又可曾想过?”
李世民猛然怔住,仿佛被人一刀戳入了心头陌生却异常脆弱之处。他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从想过的问题。
“不,大哥不会。”半晌之后,他握紧了手中酒杯,低低道。
明知他自己亦是无法确信,刘文静却也不点破,只做不知道:“若世民对此有把握,便是最好。”
李世民默然片刻,道:“肇仁,却不知你所谓的‘逼不得已之时’……指的却是什么?”
刘文静笑道:“生在帝王家,所争所夺的,却还能有什么?”
李世民垂了眼,慢慢摇首道:“大哥要的,我必不会同他争。”
刘文静默然片刻,忽地朗声大笑道:“世民心中既作此想,看来便是文静多虑了。”说罢拿起酒杯再度斟满,道,“还望方才之言不曾坏了你兄弟情义才是,文静自罚三杯。”
李世民闻言神色很快吩咐如常,他笑了笑,把酒同他共饮了几回。此间气氛倒似活跃了许多,而人相谈甚欢,直至日落西斜,李世民才带着三分醉意,起身离去。
刘文静将他送至府门,远远地望着他骑着高头大马,潇洒而去。身后落雪成尘,落得天地素白明净。
直到那身影已然不复可见,方才摇头笑了笑,转身进了门。
——世民,我知你胸怀坦荡,并无此意。然而,只怕彼时箭在弦上,却也由不得你了。
——却不知这一日,我刘文静是否还有幸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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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长安来使。李世民亲迎特使于府邸,设宴款待。然而对方却似并无就留之意,只道:“陛下暗中拟旨,急召刘大人回京。”
李世民心下虽狐疑,却也只能差人将刘文静请来,如实相告。
刘文静闻言似是并不惊讶,只是冲来使恭敬一礼道:“既是陛下所照,自当立即随大人回京。”看了李世民一眼,又道,“身系皇命不敢耽搁,理当尽快出发才是。”
那特使望了望窗外,道:“趁此时雪势已小了几分,不如赶紧出发罢。”
刘文静颔首,顿了顿,道:“军中还落下些许事务,可否容我同秦王说说?”
“自然,我等且在府外候着大人便是。”那特使道,说罢已然待人出了门。
待房中只剩二人的时候,李世民皱眉道:“父皇此举何意?既是召你回去,为何不明里下旨,却只暗中召回?”
刘文静笑道:“臣好歹也算得上是开国功臣之一了,陛下兴许是有些旧事私事要询问于臣,不便惊动四方,故才这般召回。想来三五日的功夫,便能归返。”
李世民听他说得在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几分,便道:“此去当心。”
“世民不必担心,”刘文静仍是笑,“莫要忘了,陛下曾有诏书,因我太原元谋功臣之身,特恕二死。故此行文静总是犯了天大的过错,却也无性命之虞。”
听他说起,李世民方才回想起此事,便宽心笑道:“那我这便遣人替你备下车马,到了长安,但凡有什么,速遣人告知与我。”
“那文静这便告辞了,”刘文静对他拱手一礼,默然许久,复又抬起眼看他,神色里有分明的迟疑,“世民,实则文静……”
府门外一声昂扬的马嘶响过,想来是车马已然来了。李世民道:“文静方才有话要说?”
刘文静一笑,万语千言在唇齿间游移片刻,终是吐出沉甸甸的两个字:“保重。”
李世民亦是一拱手,笑道:“保重。”
出了门,亲自送刘文静上了车,眼见着车马已然行出不远,他才转身回了府。
刘文静坐在车内,犹豫再三,终是未曾掀开帘子,往外望上一眼。仰面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轻轻地叹出了声。
“看来这该来的,终是躲也躲不掉的啊……”
车马颠簸,不知行了多久,速度却逐渐变得缓慢。及至马车终于停下的时候,刘文静徐徐睁开眼,便见门帘已被人从门外掀开,那特使道:“刘大人,是时候过目圣旨了。”
刘文静自嘲一笑,走出马车,一身白衣于满地苍茫之中徐徐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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