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忠心若何,没有人比自己更为清楚,也没有人更有资格去判定。这“谋逆”的幌子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却绝不能说服于他。
念及今晨,这血书的布帛,伴着那噩耗送至面前时,他脑中轰然一声,不及多做思考,便跨上了马,飞驰而回。然而一路的驱驰之下,震惊、愤慨、悲恸已然渐次被风雪掩去,如今他长跪于这雪地之中,为的,只是一个答案,一个能教自己信服的答案。
在此之前,教他如何能安心回去?
不觉间时已黄昏,一抹残阳暗淡无光,照在苍茫的雪地上,却显得格外刺目。李世民垂下头避开,再度握紧了手中的布帛,感到周遭来来往往的行人脚步,神情却愈发平静。
而便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古木之下,两个身影立在雪中,也已然有些时候了。
魏征款袍缓带,鬓发微乱,颇有出尘之态。此时他收回目光,看了看一旁的人,笑道:“殿下可是后悔了?”
李建成裹着雪白的狐裘,清贵异常,整个人仿佛要融进雪中一般,闻言并不收回目光,只是轻笑道:“先生多此一问了。”
“听闻秦王单枪匹马奔回,连府邸也未回便来此求见陛下,”魏征挑了挑唇角,再度朝那处望去,叹道,“臣一个时辰前经过此处,便见秦王这般跪着,看来皇上是当真笃定不见秦王了。”
“此时面圣,难保他不会说出以下犯上之言,倒不如待他冷静几日。”李建成微微垂了垂眼,笑道,“父皇此举未必不是为他考虑。”
魏征转眼看他,默然片刻后,道:“若秦王日后知晓真相……”
“他不会知晓。”李建成拢了拢襟口,淡淡打断道。
“无论秦王日后会否知晓,这刘文静却断然留不得。今日若是不杀这刘文静,只怕日后殿下要杀的……便是秦王了。”魏征一笑,徐徐道,“殿下到底……还是不愿动秦王罢。”
李建成闻言面色蓦地一沉,很快却又换做笑意,道:“先生既然出言试探,只怕心中亦不确定罢。”
“殿下便是殿下,果真深不可测。”魏征反是坦然一拱手,拜道,“魏征乱语胡言,还请殿下恕罪。”
他既出此言,便是笃定了自己不会受罚。念及此,李建成露出几分笑意,道:“先生什么都好,便是不懂藏锋。”
“若非殿下,臣又岂敢这般口无遮拦?”魏征不动声色将方才话题轻轻抹去,道,“臣知以殿下之心性,必不会计较。”
李建成笑了笑,并不作答,却只是抬起眼,再度望向那雪地里的人。身形笔挺,如同雪中的一颗苍松。
“这雪似是越下越大了,”魏征看了看他,复又仰头望着漫天的落雪,“这外面风大天凉,殿下还是速速回宫罢。”
李建成低低地“嗯”了一声,方转过身,便听闻身后一阵闷响。他微微一怔,循声回过头看去。
“殿下,秦王……”魏征回身望了一眼,然而抬眼触到李建成的目光,亦是一怔,话头戛然而止。
耳边骤然的沉默让李建成骤然回过神来,他眼看着众多宫人已然匆忙簇拥过来,将昏倒的李世民匆匆搀扶起来。李世民似是在一霎又清醒过来,推开众人,挣扎着重新跪起来。
“殿下……”魏征收回目光,落在李建成面上。
“走罢。”李建成垂下眼,面色之中并无太多波澜。话音落了,已是率先转身离去。
魏征不再管原处的种种骚乱,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李建成方才立过的地方。
雪地之中零碎的脚印前,却是有一步踏出,格外深格外重。魏征知道,那是方才回身见李世民倒下时,李建成本能迈出的步子。
方才应是差一点……便走过去了罢。
走过去将那脚印抹去,魏征低低地苦笑了一声,却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般。
只是方才那一眼,加上这迈出的一步……便知自己已无需再做试探了。
——殿下,叹只叹你本非心狠之人罢。
魏征摇摇头,终是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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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推门而入时,知觉房内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李世民靠卧在床上,见了李建成,微微讶异道:“大哥。”
李建成褪去了狐裘交给下人,走到他床边坐下。待到下人掩门而出时,才道:“听闻你昨日一直跪到夜里,直到失去知觉,才被宫人送回府中。为了刘文静,便连你这膝盖也不想要了么?”
“我只知道刘文静绝无谋反之心。”李世民闻言苦笑了一声,垂下眼去,道,“他于我而言亦臣亦友,所谋所虑无不是为我所想,又岂会有半点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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