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纵是问了也不过如此,昨日种种,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的?
唯有一事……
如此想着,魏征推开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房内弥漫着药香的气息,李建成正靠卧在床上,低头轻啜着药汁。听闻声响,抬头看了一眼魏征,随即吩咐下人道:“你们先退下罢。”
下人应声而去,房内只余下他二人。
魏征走上前去,拱手一礼,正欲开口,却被李建成打断道:“先生不必多礼,且床边来坐罢。”
魏征略一犹豫,终是依言而行。
李建成低头徐徐地将碗中的药汁饮尽,半晌之后,抬手将碗放在一旁,才对他道:“不瞒先生,建成宿有心痛的痼疾,病发之时,非药物而不能止。”
魏征蓦地抬起眼,但见半日的诊治和梳洗之后,他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形容。除却面色略嫌苍白之外,神情自若,竟一如往常。
收回目光,他笑了笑道:“殿下果真连臣的来意也猜到了。只是,此事……却为何不教人知晓?”抬眼对上李建成的目光,却又笑了,“臣愚钝了,不该有此问。”
亲眼目睹了李建成昨日的情状,自己已然明白,于他而言,这无疑是致命的弱点。
蓦然片刻,魏征道:“秦王……可知此事?”
李建成神情微微一滞,旋即笑道:“除却先生之外,他是唯一一个。”
魏征抬眼看着他,沉吟许久,不再问下去,只道:“殿下此番……可是下定了决心?”
李建成同他对视着,神情慢慢地变得肃然。随后,他挪开目光,望了望窗外,道:“自然……是不会回头了。”
魏征闻言,忽然起身,深深一拜道:“臣定当追随殿下左右,誓死不离。”
李建成回头,看着他笑了笑,只是颔首,不再作答。
————
李世民再度上朝,已是三日之后了。
纵他再如何身经百战,也敌不过那穿肩的一刀。托病在府中休养了几日,听闻河南战事再起,纵然右臂仍不能随意活动,却不得不带伤上朝。
入了朝堂,众臣立刻聚拢而来,嘘寒问暖,拍马逢迎。李世民突然感到,多了“天策上将”这个头衔,有太多难以言表的东西,也已然尾随而来。而与此同时,似有什么,也在慢慢远离……
正此时,他余光瞥见了姗姗来迟一人,便一直望着,再挪不开视线。
李建成身着华美而略显宽大的朝服,几日不见,不知为何竟似苍白消瘦了几分。他徐徐走入大殿,经过李世民处时,目光浅淡地朝这边瞥过来。
周围的臣子纷纷拱手问安。他露出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微颔首,随即脚步不停地离去。
目光自始至终,不曾投向自己这边。
方才同众人的闲话之中,他已闻知李建成今日无论是上朝还是理政,均一如往常,未有一日空缺。
那日自己无度的挞伐,对方脆弱的隐忍还清晰地残留在脑中……
——大哥,在你心中,这些果真什么也不算么?
——你果真能把什么都抹去,果真能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么?
李世民心头忽然隐隐作痛,几欲拨开众人朝他冲过去。然而犹豫半晌,终是握紧了拳,压下心头的冲动。
不久之后,李渊升朝。李世民随着众人匆匆归位,然而目光却始终锁在李建成的背影上,挪不开去。
朝堂之上,他一面将手中的战报交予众臣传阅,一面道:“区区窦建德残部,今竖起反旗,竟连败我大唐天兵,依尔等看,却要如何是好?”
他话中所指乃是汉东王刘黑闼。刘黑闼本是窦建德部下,窦建德为李世民击溃后,刘黑闼及部分残部因不满李世民将窦建德、王世充麾下诸多部下斩首殆尽,故揭竿而起。刘黑闼自封汉东王,同李唐对抗。
李渊曾派遣淮安王李神通、幽州总管李艺,以及徐世绩、薛万钧兄弟等将军前去迎敌,竟无一得胜。数败之下,河北大部已为其所占,情势危急。
众人闻言,纷纷出列表态,各抒己见。然而话中之言,竟无一不是举荐今日集秦王、天策上将于一身的李世民领兵平叛。
在诸多的胜利和功勋之下,在堆积而起的恩眷和尊荣之后,李世民这三个字,仿佛已成了一张不败的王牌,同样,也是朝臣有意无意逢迎的对象。
李渊闻言望了李世民一眼,然而对方微微低着头,却似并不动声色。
听着堂下臣子还在继续的言语,李渊暗暗敛眉,不动神色。此番召集朝臣商议此事,实则心中并不乏自己的计议。只是这一次,他心中拟定的人选却不是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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