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心中一痛,忽然欺身而上将人拥住。
李建成任他拥着,顺着这力道垂下头去,无力地将前额抵在对方胸口。
“殿下……”魏征方欲开口说什么,却被他低声打断。
“明日清晨,召东宫众人聚于议事厅,”李建成脸埋在他前胸,声音有些模糊,“有要事相商……”
魏征微微一怔,很快却也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他收回了原本意欲出口的话,只低低低道了一声“是”。他知道自己从来无法改变李建成的心意,默然片刻后只道:“事济之后,臣定当为殿下便请天下名医。”
这话听来分外熟悉,曾几何时似也有人对自己提及。而今那眉眼之中的真挚已然不复寻得,而这病,却仍旧是无药可医。
李建成心神恍惚地怔了片刻,终是轻轻笑了笑,低声道:“好。”
伸手慢慢地扣上了衣襟,用力地抵住胸口的位置。那里撕裂一般的疼痛已然缓缓平复了下去,却迟早会迎来另一波歇斯底里的反复。
若有人知道这隐疾的来历,也许便不会奇怪,它为何会这般变本加厉,无可救药了罢。于自己而言,这是无止无尽的痛楚,撕心裂肺的折磨,却也仿若此生此世命途的源泉。时刻提醒着自己,鞭策着自己记得那曾经血染的一幕。相忘也忘不掉,想放也放不下。
只是生命有终,也许这源泉也有竭止的一日罢。
倘若当真如此,在这之前他却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做。
——为何这般及急切?
——只怕自己……已然没有时间了。
————
次日清晨,东宫众人聚集于议事厅内。
进入屋内的每一个人,眼见前日因杨文干一事被外放的王珪、韦挺等人竟亦被暗中召回,再看堂中众人除却齐王李元吉,皆是太子府中的亲信之人,便知今日所议之事,定是非同小可。
李建成一袭金仙云纹长衫,愈发衬得身形挺拔颀长。他一直背身立在堂前,负手看着堂中挂着的图幅,不发一言。直到人尽数到齐,堂下沉默下来时,他才徐徐转过身子,目光徐徐扫视过众人。
然而出乎旁人意料的是,他目光之中的神色竟不似往日那般,如千尺沉潭,平静深邃,却是锐利如刀,仿佛一眼便能刺入心底。
收回目光,李建成笑了笑,道:“实不相瞒,今日召各位前来,为的便是一件天大的事。此事想必各位听了,也大都在意料之中,我便不再卖关子。”他徐徐走下堂来,一字一句道,“三日后一道圣旨将发往秦王府,令其去往洛阳思过,且秦王府人不得相随,天策府人亦将自洛阳徙往长安。”
他话音落了,底下哗然。
韦挺闻言,当即站起身道:“殿下,若当真如此,末将以为……切不可将秦王放虎归山!”
“将军所言极是,”李建成看着他微微眯了眼,徐徐笑道,“今日召集各位前来便是为此,却不知诸位愿否助我李建成一臂之力?”
“若殿下信不过我等,我等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此。”众人面面相觑片刻,翊卫车骑将军冯翊站起身来,抱拳道,“我等蒙殿下恩惠多年,自当为殿下鞍前马后,提鞭执蹬!”
冯翊方言罢,其弟即同为翊卫车骑将军的冯立亦是站起身道:“殿下决定之事,纵是刀山火海,我等也当誓死相随!”
二人话音落了,众人纷纷起身宣誓,表明心志。
“建成谢过诸位了,”李建成微微颔首,复又走上堂去,道,“却不知于此事,诸位有何高见?”
底下沉吟片刻,车骑将军薛万彻道:“末将愿领一千精骑,伏于城门之外,秦王一旦出城,定当插翅难飞。”
李建成闻言微微颔首,却并不说话。
片刻之后,中允王珪随即起身道:“秦王既已被斩去了左膀右臂,孤身去往洛阳势必也左右支绌。若冒然于长安城外伏击,纵然事成,却难免留下恶名,臣以为谨慎之举,莫过于暗中联通洛阳守将,待到秦王抵达之后,借他人之手取其性命,殿下声名也可保全。”
王珪此言一出,倒是引得许多附和之声。然而李建成却只是笑道:“各位可还有何良策?”
底下又是一阵议论,却再无人起身说话。
魏征坐在人群之中,不发一言,目光静静地落在李建成面上。实则他心中所想,与王珪可谓不谋而合,此策无疑是最稳妥最中庸之举。
然而他却能隐约感觉到,李建成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决断,而且这决断也许会是众人不曾想过的。
果然,李建成待了片刻,见无人再言,便转向王珪道:“王中允所言,谨慎周全,实为良策,只是……这夜长梦多,却难保再生变故。”顿了顿,笑道,“再者,声名终归是虚妄,为了这区区虚妄而被束缚住了手脚,却是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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