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在堂下听闻此言,只觉心中仿佛有什么,正拨云见日一般地变得清明。
而思量间,李建成已然转向薛万彻道:“薛将军之策,干净利落,可保万无一失,只是……”微微一顿,道,“薛将军以为,秦王接到这般旨意,会当如何?”
未料他忽有此问,薛万彻一怔,回道:“自然是……奉旨离京。”
“非也,”李建成垂下眼,摇首道,“秦王接旨之后,定会入宫面圣。”
话已至此,李元吉终始按捺不住,疑惑道:“大哥如何能肯定?”
“只因若换了我,亦当如此。”李建成微微抬了眼,脑中前世重重回忆纷至沓来,清晰异常,恍然了片刻,他收回目光,恢复了笑意道,“实不相瞒,那日我中的毒实在非秦王所下,他既然自视蒙冤,既然不愿离开长安,便自然要去面见父皇。”
底下人闻言皆是微怔,却也不便问清内情,只得一阵阵沉默。
李建成仿若不见,仍是接着方才的话道:“故秦王何时离京尚非定数,进宫面圣却是势在必行,且……必是一刻也不能耽搁。”
众人闻言,皆是面露茫然之色,不解其话中何意。唯独魏征盯着他,目光惊讶之中,却是变得越来越澄澈。
他已然明白,王珪薛万彻提出的二策虽有不足,却也并非如李建成所言那般,不能成事。他之所以弃之不用,却是因为……他等不下去了,他竟一刻也不愿多等了。
而此时李建成却已侧过身子,望向堂中所悬的图幅,众人目光聚集而望,却见这图幅所绘的,乃是长安城。
李建成伸手徐徐将图幅展平,口中道:“伏击秦王仍是可取之策,只是这时间地点却要改改……”
“后日清晨,”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剑尖直指那图幅的最北端,“……玄武门。”
————
李世民垂头靠坐在墙边,一手松松地握着一把酒壶,另一只手却是紧紧地攥着一道圣旨。
时已入夜,房中却并未点灯,只是陷入一片静默的黑暗之中。唯有月光自朱户穿射而入,有几分刺眼地照在半边侧脸上。
李世民微微扬起头,将后脑抵在墙壁上,避开了那恼人的月光。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却发觉已然一空,便顺势松了手。酒壶摔落在地,碰撞上脚边无数同样的酒壶,登时发出清脆突兀的声响,回荡在空荡冷寂的房间之内。
在这声响之中,李世民忽然弓起身子,将自己蜷抱起来。脸埋进膝盖里,而攥着圣旨的手却并未松开分毫。
接旨是在午后,从那时起,他便以这般姿势靠坐在墙边。不知不觉,半日已然过去。
这半日里,他没有见一个人,也不曾说一句话,他只是在酒精的麻痹之下,极力地回忆着过往。
他想起年幼时,二人居于太原,年少无忧的那段时光。那时候自己便无数次悄然窥视着他瘦削颀长的身影,无数次地在绮梦之中将那个身影拥抱在怀。
随后是及至长成,天下风云突变,二人随李渊揭竿而起。自己跟在李建成身后,与他戮力同心,一路披荆斩棘,攻城略地,直至入主长安。也正是那时,曾经只能出现在梦中的一切,竟已化为现实。只是那现实却飘渺得握不住,抓不紧。
再然后,李渊称帝,李建成以太子之身坐镇京师,而自己则征战四方,终至平定天下。那豁出性命去赌的每一战,他只为让自己变得更为强大,强大到进入到对方那淡漠的眼中,强大到让他能有哪怕一分一毫对自己的依赖。
然而待到“天策上将”的名号加诸于身的那一日,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份地位诚然已无人可及,可李建成,却已然离自己而去。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亦或是纵然是这样的自己,对他而言,仍旧什么也不是?
这个问题萦绕在心头,从来不曾有过答案,然而二人你来我往的相杀却已然拉开了序幕。
可即便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入昨,可他仍旧不能明白,自己和大哥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然而无论如何,自己终究是输了,输掉了一切的资本。
对着眼前的黑暗,李世民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只觉得分明输得如此心服口服,却又如此不甘。
只因对方是自己的大哥。
正此时,却听闻有人轻轻叩响了门。
“我说过,谁也不见!”李世民有些烦躁地将脚边的酒壶一掷,酒壶摔在门边,砸的粉碎。
敲门声停止了片刻,却又再度响起,轻缓的,却足以牢牢牵住人所有的思绪。
李世民盯住门的方向许久,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起身,仓皇地奔至门边,将插栓抽出,扔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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