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比,每隔几日傅雅濂都会来查验顾相檀的功课,但顾相檀颖悟绝人,一般的经文典籍他看过两遍便能背下了,于是剩下的时辰他偶尔坐着便会容易打瞌睡,以往为防师傅发现,他会随时随地摆出一副凝神思考的防备姿态来,但在赵鸢的院子里便不必如此,有两次醒来自己还是直接睡在榻上的,师傅进来前,赵鸢便会敲敲桌上的小木鱼把他喊醒,顾相檀别说多感激他了。
待到赵鸢的毒彻底解了之后,两家走动依旧频繁了起来,对顾相檀来说,赵鸢更似兄长一般的存在,有些学问上的难处,他不敢同师傅讲,但他会对赵鸢说,赵鸢不会责备他,也不会敦促他要潜心修道摒弃俗世,赵鸢只会冷淡着声儿幽幽地把那纠结之处替顾相檀慢慢解开。赵鸢懂得很多,佛学、儒学、甚至治国之道,他似是都有涉猎,而每三日便有先生上门为他讲课,赵鸢还会学武,偶尔顾相檀去就瞧见他在院子里练剑。
“仿似轻云蔽月,飘若流风回雪”,便是对那清丽飒爽的身姿最好的形容了。
赵鸢身上的毒已是解了,身子也恢复到了如初,顾相檀并未问起他当日中毒的缘由,赵鸢自己倒是提过一次,却只说是不小心服用了掺着聊黄草的茶水。
不过从苏息自牟飞那儿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赵鸢并非第一次中毒了,他之前住在鹿澧的城内,前几次都侥幸躲过了,而这一次却因着实在没了办法,才寻到相国寺求助的,现在则见此地安稳,便打算住下了。
苏息也说,“赵公子定是京城人士,看着怕是哪个大官的儿子,不过为何有人要这般处心积虑地害他呢?”
顾相檀一直不问并不是不好奇,反而从师傅和相国寺僧众对于赵鸢慎之又慎的态度上能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凡之处,只是若是赵鸢愿意告诉他,顾相檀自然也愿意为他分担,若是赵鸢不说,顾相檀也不想打破眼下的平静生活,就好像一旦揭开了这层面纱,便静水暗涌诡谲难测了。
所以,他只盼着日子会一直这般顺遂下去,一日、两日,一年、两年,直到自己开蒙受戒,便能回京城得见父母。
可如今的顾相檀再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才知既无邪又可笑,他若修成正果出世受戒,便自然无牵无挂六根清净,又哪里还会回去呢,而若他想回去,定是心性不坚困于俗世,难以终成大道,同样回不去。
要得道才能回京,可得了道他已不愿回京,不想着回京又得不了道,从头到尾这都是一条永无头绪的悖论之路,顾相檀把自己锁于其中,若不是六年后这一场灭天灾祸,也许他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可用如斯方法走出来,又让那一刻还毫无准备的顾相檀如何自处?!
难怪前人有言,人生便像一个个圆环,一环错,环环错,顾相檀的错便是从这里开始的,所以佛祖才让他回来,修正这个错误么?
——
顾相檀正闭目想着,身下的轿辇慢慢停了下来,窗外响起安隐的声音。
“公子,我们到驿站了,翻过了前面那座山就能望见京城了。”
顾相檀睁开眼,掀了轿帘,由安隐扶着走了出来。
眼前的驿站算不得多精致华美,但比起初初离开鹿澧时所住的已是好上太多,而驿站内的仆从得到太子和灵佛要来的消息早已将此打扫干净,此时正跪地相迎。
顾相檀上前,太子赵勉正负手站在那里,不甚满意地打量着周围略显简陋的环境。
他年约弱冠,长得倒是身高体健人模人样,只是心浮气躁,喜或不喜全摆在一张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瞧穿个底。
见到他,赵勉道,“再休息一天,明日总算能进京了。”虽已是尽力压着怨气了,但无意中还是透露了些苦闷出来。
这位太子爷的心思顾相檀能明白,宫中好好的福享不了,跑去那劳什子的偏远地方接人,跋山涉水吃尽了苦头,怕若不是宗政帝亲自下的旨意,非他不可,他才不愿走这一遭呢。
当然,赵勉这一路对待顾相檀的态度也自表达了其心意。
不过就是一个还没出家的小和尚,前呼后拥八抬大轿的去请,也没见有什么厉害之处,父皇这走之前的殷殷托嘱反复叮咛未免显得有些可笑了,就算是灵佛尊崇,但他可是大邺太子之身,屈尊降贵,也不见对方感激涕霖,实在是太煞他的面子,而且自己可是牢牢记着相国寺门前那些和尚给他的下马威,等到了京里,看怎么教训他们!
赵勉一边想着,一边摔袖先进了门。
而顾相檀则同观正禅师慢慢随后,观正示意顾相檀跟他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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