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岳淮山是什么都没有说,而且从他去世前的话来看,他应该是知道梁峥为什么会离开金陵,只是故意没有告诉夏文敬,等他想说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难道是夏纪不让他说的?梁峥正仔细琢磨,夏文敬又说:“不过看味甘的意思,他大概是知道你离开金陵跟他是有一些关系的,而且很可能还知道你我……”
“你知道跟他有关系?”
“你信里不是说『经淮山一事,觉世态炎凉』,这才重新考虑了一些事,觉得还是『当以仕途为重,其余莫作它想』的吗?唉──连味甘都猜到,我却明白得太晚。”
“你说的是这个……”虽然早看得出来夏文敬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梁峥还是有些失望。
“那还有什么?”
“没什么。”梁峥已经决定:到底该怎么办,等见了夏纪再说。
把掉到桌上的鸭肉夹回碗里,梁峥开始拼命吃菜。夏文敬还是一筷子没动,吃惊地看着梁峥跟几天没吃饭了似地一个人把一只鸭两条鱼和一道三煮瓜全部吃完了。
“你……路上都没时间吃饭吗?”夏文敬瞪眼盯着梁峥拿着沾了菜汤的馒头正欲往嘴里塞的右手。
“嗯?”梁峥看看他的目光所指,“哦,不是的。你不知道,这些年常常在外征战,元军骑兵向来神速,我们为了装备轻便常常要少带粮食,动辄一两天也吃不上一顿囫囵饭。而每每路上见到冻饿而死的流离边民,总会想起以前在大宁和金陵时常一道菜动不上两筷子便要整盘扔掉,真是罪过。后来我就养成了每顿饭不管是什么都要吃尽的习惯。吃相生猛了些,子矜见笑了。”
夏文敬的眉心动了动,“京中这些身在鱼米富庶之地的朝中权贵不知民间疾苦也就罢了,还整日里只知道勾心斗角、争权斗势才真是罪过。如此看来,宁王、燕王等守边藩王居功自傲些也是情有可原啊。”
梁峥最后又喝了一杯酒,“行了,我吃完了。走吧。”
“去哪儿?”
“许久没来京城,常常惦念秦淮河的风光,陪我去坐船游河吧。”
“可现在是冬天,没什么好景致。”
“没关系,正好河上船少,行得开。”
夏文敬垂下眼帘:好歹就陪他这一天,由他吧。
“行,走吧。”
叫来小伙计,夏文敬倒空了钱袋付上饭钱。梁峥笑问这一顿吃了他多少俸禄。
夏文敬跟着笑一声说:“够我平日吃半个月的。”
来到河边,梁峥付钱包了条船,
夏文敬说:“等晚上回家取了钱还你。”
“还我?”
“你来金陵做客,我理当尽地主之谊。”
“做客?我觉得像是回家。”
“回家?你连去越燕阁的路都认不出了。”
“我没细看,一路又都有了些变化我才没认出来的。”
“哼。”夏文敬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水面上更是寒气入骨。为了抵御寒冷,梁峥又要了许多酒。这回夏文敬没拦他,倒急着自己先喝了两杯。
刚在桃花亭就已经喝了不少,现在又被冷风一吹,两人都有些晕。坐到船尾夏文敬往水中看,水里的鱼也嫌水面上冷,蔫蔫地伏在水底不肯露头,夏文敬洒了许多点心,才见几条经不住诱惑的小鱼窜上来争食。
梁峥坐在一旁看他,想起十年前初在船上细看眼前人,反复回忆,只觉得他真的没变。还是十七八岁的那张少年容颜,眼神也依然清澈,只是唇角偶尔勾起的弧度让人心疼,总好像有多少话将要出口,下一刻却又被牢牢封住,怎么也不肯让人知道有多少心事纠缠其中。
“子矜。”
“嗯?”
“你……想我吗?”
夏文敬的身体扣在船帮上没动,朝着水面的长长眼睫扇动一下,“想过。”
梁峥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喝酒。
两人在船上呆了一下午,夏文敬不问梁峥的事,梁峥便一句句追问他这些年的生活。夏文敬答的都是公事,好像他这七年来除了日以继夜地查案子没干别的。
后来天黑了,夏文敬虽然酒量长了不少可还是喝不过梁峥,先一步醉了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梁峥把耳朵贴近他听了一阵,说的是那一年杜怀远和吴坚打赌输了,脱了外服跳进秦淮河里游到岸边的事。
“子矜,子矜!别睡,这儿冷。”梁峥想把他从桌子上拉起来。
夏文敬死死抓着桌沿儿不肯撒手,嘴里絮絮个不停,“……后来快过年了,也是这么个天儿啊,味甘说未平不在我就不高兴呢,然后我笑说要把他推下河去。他说他打不过我,要认输啊……再后来过完年就到了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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