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如也是记得如绕指之丝,挥之不去,亦随着木桨起落的节奏,沉沉地吟诵。
“幕云席水绿承夕,
晚雨渐止荡竹艉。
莲红不羡泅烟暖,
抬望南来雁回天……”
平和的,柔蔼的,温暖的,归乡的诗句。
却不知为何,有着淡淡的心酸,淡淡的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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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长江,下船换车,军医房一应杂事都有医童和调派前来的士兵负责。
分配民船的时候,林海如与梅若影在一船,聂悯和司徒凝香分别乘坐另两舟。覃快是聂悯的医童,便也随聂悯在另一船上。
下了船,医童们又聚合在一起套上牛车整理器具。覃快一边做着事情,一边絮絮叨叨地接续着他所乘那船上未完的话题。
原来是白衣教与九阳教的杂谈。白衣教之所以衣白,是因为崇仰当空皓月之皎洁无尘。白衣教众若是为人处事,也当如月如水,毫不张扬。
梅若影想了想,与朋友所建的群竹山庄,表面上虽并不涉及江湖事,就连这一次介入东齐军中也是以打击商业对手为借口,却也并非与江湖组织毫无联系。山庄就常与白衣教有生意往来,也经过协议担负起白衣教加入战事的用度。这些零零总总的事情加起来,自己也算遇见不少白衣教的人了。
白衣教众大多如月如水,果然当得这样的譬喻。
话题又渐渐回到了当下的时局和九阳教。其他医童讨论得唾沫横飞,大都对九阳教势大欺人看不过眼。这个教派在四国流行,却因教义宣扬的是得正果后的升天和享受,所以崇信者并无对他人的仁爱之心,反而时时刻刻想的都是自己的福利,想着如何向教中圣物表达自己的诚心,以便以后得成正果,升天享乐。
南楚尊九阳教为国教,不少人入了九阳教后在仕途上也平步青云,于是横征暴敛、鱼肉乡里的事情也没少出,小人酷吏层出不穷。也难怪这样的教派即使有很多愚昧跟风之人疯狂地追随,亦有许多有志之士鄙夷唾弃,欲除之而后快。
一人小声嗤笑道:“什么九阳,觉得一个太阳还不足以提高自己的身价,便加成九个太阳作为圣物,这也太让人耻笑了。”
覃快也点头附和道:“就是!什么玩意的九阳教,若是一个家族能够救得了天下众生的苦难,这家族干嘛不自己去灭了四国,还要眼巴巴指着当南楚的副帅?”
梅若影面上虽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实际早已比这些同龄的医童老练许多,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左右看看,只见旁边还站着几个无所事事却迟迟不走的士兵,心中一跳,毕竟同帐一场,于是低声阻止道:“覃快,防人报复。”
覃快哈哈一乐,大声道:“没事,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丝毫没有察觉梅若影语中的警惕,便又自说自的。
却于这时传来一声呵斥。
冷漠的声音是医童们梦中听闻亦要抖上两抖的,年轻人们赶紧都停了说笑闲谈,专心套车搬物去了。
又是一声呵责,针对的却不是医童,转向了无所事事的士兵。那些大汉们也不敢得罪这人,赶紧也都疾步走了开去。
梅若影回头一看,见到林海如远远凝立于众医正间。适才两声呵责便是他所出,又正转了头去应答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年医正的问话。神态漠然却不改彬彬礼貌,果然皓洁如月,凉润如水。
虽然面上冰冷,却还知道要为别人的处境考虑,要阻止可能发生的迫害……林海如,你其实也没变得多少啊。
青年低下头,有些安心地笑了一笑,也转而去扛自己的东西。
北岸一目荒然萧瑟。
虽已经到了春末,田地里的作物早已冒了青,却仍是青黄不接的模样。能吃的菜蔬,不论是采摘还是践踏,都已经被摧毁殆尽。村里镇里,空无一人,不论进入哪一处,都只见空荡荡的一片。水井被封堵,吃用一律带走,往日或许繁华喧闹的市场,如今也空旷得几乎呼出口气都能听到回声。
梅若影早已得到消息,东齐纳了山庄递交的建议,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将长江北岸的人民,一律迁往淮河东北,老幼病残也带往山里躲藏。只是没想到,这一切做得这么彻底,这么迅速。显得东齐一方的主帅,有着得力能干的手下,雷厉风行的手段。
南楚的队伍浩浩荡荡,身处其间几乎有种被淹没得无踪无影的错觉,梅若影看着听着旁的士兵倍感轻松愉快的对答谈话,心想战争不外如是。今日还在笑闹,明日上了战场,又不知今日笑得愉快的能有几人生还。
没人注意到他的心思,都渐渐沉醉在因东齐的撤离而产生的轻松与轻蔑的心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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