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一知道他与这些人宿有旧怨,并不多言,只是微微垂下头去。
温润似笑非笑的拆开那几封信随意扫扫,一边看一边冷笑:“你说谏郡王他的脑子里填的是什么?他当真以为阻挠了几个喽升官发财的路子我就要对他感恩戴德?”他一贯不是那么多话的个性,今天却忍不住心头堆积如山的怒意。
武一头垂的更低,他明白一些谏郡王先前做的旧事,也难怪自家主人会对他如此恨之入骨,于是轻声说道:“谏郡王如今春风得意,圣上几乎对他言听计从,从前先皇在世的时候,太子殿下对他也颇不错,恐怕至今为止,他并未尝过失意的滋味儿,也就更难懂得愧疚了。”
是啊,皇家的人,做什么事情难不成又服过软么?
温润一时又觉得自己的气愤有些可笑,想了想,只得叹息:“恶人自有恶人磨,新帝登基之后他未必又过得好了,我瞧他和皇帝可不……”
温润猛然闭了嘴,黯下神色,变得有些阴沉。皇家辛秘,武一心中虽然清楚,却也装作不知道,满脸无辜的跪在地上。
温润笑笑:“是老爷子他识人不清,罢了,过去的事情。”
武一松了口气,立刻说道:“除去大都内温大老爷官职被贬外,爵爷似乎在和临安府的什么人做生意,前段时间爵爷还为此去了一趟临安府。”
温润皱了下眉:“谁去跟的?武二?他没被发现吧?我不是让你们安分点吗?”
武一有些汗颜的说:“没有跟踪啊,大人您可是忘了,武二被编到侍卫队里去了,日夜都在爵爷身边,知道这些都是正常公务之便。”
温润咳嗽了一声:“原来如此,你下去吧。”
吴应材是个病痨子,咳嗽的声音惊天动地,温乐说要见他的时候,麦灵通那模样恨不得跪下去劝阻了,就怕吴应材会有传染病。
柳大夫摸着胡子保证了吴应材不是肺痨,只是水土不服后,麦灵通瞪着他的神色仿佛恨不能将他给掐死。
但因为温乐的一意孤行,吴应材还是被人给抬出了公共宿舍里,挪到前院来和他见面。
温乐有点出乎预料,他原本以为吴应材应当是个年轻人,毕竟他脑中的秀才形象无一不是青衣白纶手握折扇风度翩翩的,可这吴应材却是个年纪四十上下一脸胡茬脸色黑黄的中年男人,他身形清瘦,长相有些凶恶,法令纹和眉间的川字特别深,可以看出平常的性格并不温和。
就这还叫公子,温乐终于明白这个时代的公子和后世的美女一样没有含金量了。
吴应材并没有一般读书人的心高气傲,被抬到温乐面前的时候他表情是有一瞬间难堪的,也许是因为自己这样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被人看到了感觉下不来台。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心里的包袱,撑着身体从安放他的担架床上爬了下来,小心翼翼和温乐作揖。
他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流亡时他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妻,年纪越大他越发明白年轻时坚持的风骨究竟有多么可笑,生活总有一天会压弯人的脊梁。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不肯弯腰的人都能名垂千古的原因。
吴应材只是一个普通人,来到赋春是误打误撞的。一路下来,因为他们形容狼狈的关系,根本没有人会搭理他们的问路,吴应材只能照着自己看过的不多的游记来寻找可以安顿的山村,如果早知道他们举家攀爬了近十天的大山后头就是这个著名的有来无回赋春城,那么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还没来得及入城他们便耽搁在了山腰,两个孩子都在发高烧,妻子也因为路途奔波身体越发不好,他这个家中的顶梁柱也日渐觉得力不从心,终于还是晕倒在了山城之外。好在这个赋春城内的父母官看上去好像比较仁慈,竟然还将城内的流民都给集中起来医治。这些天来,住在集体宿舍里终于能够吃饱穿暖了,吴应材却越发麻木。不止他们一家,集中的流民们几乎都在发着高热,不退的高烧已经夺去了一个小孩和一个女人的性命,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孩子也会落到那般田地!
温乐愿意见他,这是难能可贵的好时机,不管对方是为了什么原因肯和自己会面,吴应材决定自己一定要抓住这次的机遇,一定不能让孩子们在好不容易找到安定的希望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温乐对他的态度比较受用,以礼还礼,他于是对吴应材也相对客气了起来,见他咳得厉害,就让他回到床榻上躺着回答问题。
断断续续的,温乐得知了他的底细。
吴应材家中还有一房妻子与两个幼儿,他发妻早年难产过世,现在这是第二任继室,两个孩子一个是先妻所生,另一个是后来才有的。福州刚刚受灾的时候,他们没有再漫无目的的等待救援,而是第一时间就开始收拾行李逃离家乡。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吴应材深知家乡那群贪官污吏肯定不会在水患时良心发现到自己应该对得起天地,与其坐以待毙,他早些上路反倒损失更小。只是也是因为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对世事了解的太少,一路下来受到的挫折无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什么地方,坐坐船走走路,不知不觉他们就到达了赋春。虽然最先启程,脚程却是最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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