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纪闻人掐着点出现,例行公事似地来永安殿请脉,翠铃则如往日那般候在一旁听吩咐。
说起这老头儿,唯有“身宽体胖”四字方能形容,尤其是那肚子,瞧着甚是雄伟,莫怪次次见他,次次都这般气喘吁吁。
李然靠在榻上,纪闻人喘着粗气满头是汗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搭脉问诊,片刻后禀道:“殿下……体内的毒素……已除得……差不多……”
如此上言不接下语,听着都替他累,李然点了点头,觑一眼翠铃,那丫头乖巧地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奴婢晓得,这就去打水来。”
纪闻人呵呵一笑,艰难地起了身,作势要朝他行礼致谢,李然一脸不受用地摆了摆手,道:“行了,您老坐着别动。”
翠铃得了吩咐立马去办,待她转身离去,李然正要起身去倒杯茶喝,冷不防觉得手中多了一物,他以两指一摸又定睛一瞧,怔得近乎一骇,此物他再熟悉不过,竟是他那半块虎符!
方要开口询问,只见纪闻人手下一缩,眼疾手快地将那物件收入袖中,神色一敛,又恢复了方才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方才的机敏劲一扫而空,神色变化之快,令人咋舌称叹。
少顷,有脚步声近了,只见翠铃端水盆穿扇门进来,边走边笑着打趣道:“纪太医也只有在咱们殿里,方能受到这般好的待遇。”
纪闻人笑着唯唯应下,神色迟钝,而他那宽大的体魄一挡,恰好遮住了翠铃望过来的视线。
李然在片刻的怔愣后稳了稳心绪,轻咳一声,道:“不许没大没小。”
他假意一斥,翠铃俏皮地吐了吐舌,颇讨喜地说:“奴婢晓得,殿下教训的是。”
语毕,搅了帕子恭敬地递过来,老头儿立马去接,贴在脸上吸了吸汗,笑着递还给她,道了声谢过姑娘,翠铃一听这称呼,脸上又红了个透。
李然失笑摇了摇头,在那丫头红脸垂首的间隙里,与纪闻人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少顷就见那老头儿拖着笨重的身子出了殿去。
三日后,苏沫率文武百官去往陵山祭天,一去便是三日两夜,李然收到消息时,已隐约猜到赵妍会在今日出现。
果不其然,午时整,赵妍在一干宫女内监簇拥下进殿来,排场之大只能以四字形容:声势浩大!
他虽然还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却也知道这几日必将是自己脱身的最好时机,遂如往日那般起身去迎,翠铃垂首跟上,一脸怯怯地躲在李然身后,不敢多言,赵妍如此精明,见她神色闪躲,如何能不起疑,待李然屏退众人,笑着旁敲侧击道:“翠铃那丫头今日倒也奇怪,竟不似往日那般缠着不肯离去了。”
李然淡然一笑,似是而非地说:“可能是有心事。”
这话只是随口而言,但见赵妍脸上一僵,强自笑了笑,又以一个喝茶的动作掩饰了去,复又恢复如常,闲话家常似地聊了一通,再以一个以帕拭唇的姿势为掩,低声道:“明晚子时,会有人来接应。”
她方说完,李然即刻举杯示意,二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继而一同将杯中茶水饮尽。
饮毕,他笑着道了声好喝,心中是一重欢喜一重忧:倘若不是纪闻人早先一步亮出虎符以示敌友,恐怕他还真会乖乖照着对方的计划行事,但这位庆原公主既已不动声色地在他身边埋了翠铃这个眼线,所图为何暂且不论,动机不纯已属显而易见,他若真信了此人,跟送羊入虎口又有何分别?
这么一想,顿觉后心一凉,暗道一声好险,脸上还得维持着淡然的笑容。
如此,二人又笑着闲聊片刻,那雍容华贵的女子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去,临去时深深望了门外一眼,眼中大有深思之色。
翠铃再次进殿来时,见李然正靠在榻上拿着书册“细看”,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李然在眼角的余光里扫她一眼,放下书卷,问道:“怎么了?”
对方脸无血色,诺诺道:“殿下,公主她……是不是……已经……”
李然了悟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放心,我没告诉她。”顿了顿,扬眉问,“你很怕她?”
那丫头静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挪步过来,颇小心地伏他的膝上,低声娓娓道:“公主乃金枝玉叶,且深得陛下信任,他二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佳偶,而奴婢昨晚……那般轻贱,若让公主知晓此事,必然会伤透心神。”语毕,颇可怜地抬眸望他一眼,又道,“那位柳公子的事,别的娘娘不知晓,公主却了然于心,奴婢从前总以为,她那般骄傲,必定没法容忍陛下心中另有他人,不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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