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只觉全身血液自脚底倒流而上,如冰水一般灌入后脑,令他全身都僵住,再行不得一步路,此时唯可向一旁护卫叫道:“快……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护卫似被他吼醒一般,一夹马腹便狂奔向前。此时闫、方二人与其余护卫也相继围了过来,一见林中的死尸不计其数,身着两种战甲、手中紧握兵器,便知此处曾是险恶战场,再见裴钧孤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似乎锁定了某处,他们心下便愈发拔凉,待慢慢地靠近裴钧,顺着裴钧目光看去,只见四五步开外的地上卧着一匹死去的棕马,马的前腿已被砍断缺失,马身下是一滩干掉的血水,而马头的一侧,一顶插有红缨的银色头盔,此刻正静静躺在血迹之上。
闫玉亮正欲说话,裴钧却忽而一动,放开了扶着树干的手,转而扑跪在地面上,伸手拨开了死马的马尾,颤颤从中捞出一物。
此物挂在裴钧沾满血污的手指间,自然地垂落下来,竟是一枚藏青底子、面绣麒麟踏云的垂穗香囊。
哪怕是在如此的恶臭肮脏中,这香囊也散发出素净宁人的草木香气,微末却清新,似乎是想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要叫人知晓它的气息。
裴钧的手指双臂开始震颤,胸腔中发出轰鸣,耳边似乎听见了姜越的声音:
“让你去去浊气的,没人送给你。”
“……都被你用脏了,我还收回来做什么。”
……
他双膝一酸,跌跪在地上,正此时,前去打探的护卫策马赶了回来,急急喊道:“裴大人,不好了!”
待至近前,那护卫禀报:“大人,我赶至前方探路,却遥见宁城城墙上挂满了蔡氏的旗帜。宁城应是已被蔡氏占领,此处战场,也定是蔡氏袭击晋王爷所致!”
裴钧赤红着双目,瞪着手中的香囊不语,一旁方明珏急问:“蔡沨的人马还在京城,怎么会忽而到此占领宁城?”
“方大人,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护卫道,“战场未清,蔡军定会派人前来埋尸,咱们应当快些离开此处,不然若被察觉了踪迹,就没法脱身了!”
闫玉亮听言也道:“此地在宁城境内,蔡军若驻扎在此,我们切切不可久留。”说着他转向裴钧道:“子羽,我们在江中换船前便与赵先生约定,倘若行程有差,便四散逃生、往江南会合。眼下咱们有车有马,不如即刻启程前往江南,说不定第三船已然在江南——”
“不!”
众人之间,裴钧咬着牙吐出一字,忽地攥紧手中的香囊和红缨银盔,坚声下令道:“不准走!没我的命令,一个人都不准走!”
方明珏听言一惊,和闫玉亮对视一眼,上前两步扶住裴钧道:“大仙儿,现在不是颓丧的时候,晋王虽罹难,可咱们还能去江南和赵先生他们会合,说不定还能——”
“不!不……”裴钧高声打断他,突然扣着他手臂勉力站起来,浑身发抖地环视周遭护卫道,“所有人……跟我把这场上的死尸都翻一遍!我……我要看看……”
他说着已经弯下腰去,翻找起了就近几具尸体,艰难道:“我要看看他在哪里……我不信,我不信他会死在这此处……”
“子羽!”闫玉亮上前拉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只好上前架住他:“子羽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天下乱了,谁也料不得明日如何,咱们还有物资,只要人还在,一样还能打回京城,还能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裴钧一把挣脱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朝他吼,“你知道什么叫从头来过?他若是死了,我怎么打回京城?他若是没了,我这还叫什么从头来过!”
闫玉亮被他吼得一怔,正是不明所以间,忽被方明珏拉了一把:“师兄,你还不明白么?”
闫玉亮懵然看看他,又看看此时正紧抱银盔香囊、四下匆匆翻看尸体的裴钧,脑中忽有一个念头闪过,不敢置信地看向方明珏:“难道子羽对晋王爷,是……”
“找吧,别说了。”方明珏沉沉一叹,拧紧了眉道,“你知道他的性子,若不能见着晋王尸首,今日是绝不会离开此地半步的。”
闫玉亮提声:“可蔡军马上就要来了,这儿的尸首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一时半会儿可怎么——”
“别废话了,快找吧!”方明珏打断他,拉着他就蹲在地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过了今日,蔡军把这儿一埋,他就永远不能知道晋王究竟在不在这儿了……人若死了,他尚能为死人而战,可人若是不知死活,他难道要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么?况且……”
闫玉亮看向他:“况且什么?”
方明珏哽咽一时,垂头把地上尸体翻过身来道:“为了晋王,他会如此,为了我们,他也一定会的……咱们在京城从来都是受他照应,眼下,就当是帮他一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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