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宋微正跟首席御厨讲偃月角儿(即后世所谓饺子)在馅料方面有什么新要求,被兵部送呈的西北紧急军报打断。原来性急的回纥小王子和吐火罗王不等上邦皇帝旨意到达,贸然出兵,直接跟回纥大王子干起来了。
“我去!娘的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蛋!”宋微一把将军报甩在御案上。
兵部尚书忙道:“陛下息怒。如今春寒正隆,冰雪封路,那吐火罗王凭一股蛮勇之气抄小道偷袭,可一不可再。故双方仍处僵持对峙状态,怎的也要两月后才能真正开战。此期间正可供我方调兵遣将……”
宋微抬眼:“调兵遣将?若是冰雪封路,回纥跟吐火罗啥也干不了,咱们的人又能调遣到哪儿去?还是说你兵部尚书大人有乾坤挪移撒豆成兵的本事?”
兵部尚书不过急切间安抚皇帝,他心知肚明,即便吐火罗偷袭回纥的消息,也是斥候们千辛万苦才打听确切传回来。为今之计,只能干耗。被皇帝一眼横过,顿时语塞。心里不由得紧了紧,天子虽年轻,显然无法糊弄。
宋微本欲立即将三公召来讨论,转念一想,大过年的,天气又不好,加上长孙如初年纪一大把,着急忙慌把人弄进宫,未见得能很快说出结果,太折腾。不如自己先好好琢磨琢磨。又问了几句,把人打发下去。
兵部尚书看皇帝面沉似水,稳稳当当站着,一点急躁模样也无,若非御案上那份惨遭蹂躏的军报还在挺尸,他简直要怀疑之前骂娘摔东西就是一场幻觉。惴惴不安退下,心中自我安慰:陛下日益沉稳,当属臣民之福,臣民之福。
宋微领着青云、蓝靛进了皇后寝宫。商议一番,独孤萦看看宋微,道:“论西北诸事,该是爹爹最清楚,不知……”
宋微神情不变,点点头:“宪侯那里已经去信,过几天就该有回音了。”
从皇后寝宫出来,宋微觉得脑子清楚不少,思忖着要不要马上就叫三公入宫,忽听青云道:“陛下。”
宋微抬头:“嗯?啥事?”
自打先皇驾崩,青云就不太管事了,只跟着宋微出进,职能类似内侍团队的监督顾问。
青云望着他,缓缓道:“内侍外臣,皆有进言之责。臣有一言,欲禀告陛下。”
青云一向不和他卖关子,突然如此郑重,宋微也郑重起来:“我听着呢,你说。”
“正所谓君主臣辅。国公也好,军侯也罢,包括皇后娘娘,无不是陛下之臣,担的是辅佐之责,亦只能担辅佐之责。日常朝政,自有法度可依,先例可循。然兵戈之事,戎狄之患,关乎社稷兴衰,终究只能陛下做主。唯有陛下,才是咸锡之君,江山之主。还望陛下……牢记于心。”
宋微怔住。脑子里就像刹那间煮沸了一锅粥,滚烫的汁液咕嘟咕嘟往外飞溅,烫得整个人从头到脚脱了一层皮。
好一阵,他才稳住心神,手撑在回廊的白玉栏杆上。寒气透过皮肉直侵入骨头里,宋微冷静下来,冲青云一笑:“多谢总管。”
青云冲他回个礼:“陛下言重。”
拿到骨乞罗的血书以来,宋微面上强作淡定,心底一直烦躁得很。这烦躁积攒多日,几乎彻底打破此前顺畅得意的状态。
他在次日就把讯息传给了独孤铣,一边强压着日益浓重的烦躁,一边迫切等待着回信。甚至潜意识里不止一次想过,独孤铣会不会暂且放下东南事务,就此返京。
此刻被青云几句话点醒,顿如醍醐灌顶,看清了自己症结所在。两年间朝廷运转良好,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有发生真正意料之外的大事。在常规范畴内,只要皇帝本人不乱来,决策失误的可能性很小,风险相对也低,所以才产生了顺风顺水的错觉。而现在,意外来了。这个意外,将不论旁人如何出谋划策,都需要自己以君主的身份,最终决定无数人的死生命运,以及家国存亡。
他也不是没做过主。曾经无知无畏,指挥倜傥,杀伐决断,却无不以惨淡告终。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怪不得,一天比一天烦躁。
宋微吐出一口气,胸间烦闷消散不少,与此同时,背上却仿佛压上了一座山,简直要抬不起脖子。
伸手揉揉后脖梗,转头冲蓝靛道:“我要的三鲜馅偃月角儿,到底弄好了没?”
正月初八,宪侯信使抵京。宋微望着地下齐刷刷一溜跪倒的十几条大汉,惊得半天没说话。最后问领头的蔡攸:“他把你们全给打发回来了?”
“回禀陛下,原宪侯亲卫,凡景平十四年以前跟随侯爷的,除去牟平秦显二位,都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独孤铣把他从西北带出来的亲卫,全部派了回来。这些人,都曾在西北战场拼杀,任何一个,皆足以独当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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