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原本就不知道全部内幕,口才好得也有限,哪里比得上宋微,讲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好比演俳优杂戏,说话本传奇,引得人听了开头就抬不动腿。这些日子,每逢他在酒肆,必定被人拉去讲故事,还有人出钱请酒,一个多月下来,版本编出好几个。到得后来,听众们也懒得计较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权当找乐子消遣。
有宋微在,酒楼的生意比平常还好,麦老板也十分高兴,不去管他。
这时宋微已经讲到交趾国风俗民情,讲大夏官兵与交趾美女间的风流韵事,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嚷道:“公主呢?交趾国公主!宋小郎,怎么还没到公主!”
宋微得意洋洋一笑:“说起交趾国的三位公主,大公主已经出嫁,二公主也已定亲,唯独十六岁的三公主,正当芳龄,待字闺中。说到这位三公主,闺名我就不透露了,不合适,生得端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仅如此,还做得一手精巧女工,真可谓秀外慧中,美丽多情。”
说着,从衣襟里掏出块丝帕:“临别时公主对我那个依依不舍啊,送了我这块亲手绣的帕子……”他话音没落,就有人把手帕抢过去,展开了一堆人围着看。
有人叫道:“我呸!这明明绣的就是波斯文,交趾国公主怎的会绣波斯文?”
有人辨认出字迹,念道:“你如同我的眼睛,没有你,我将永不见光明……”
众人哈哈大笑:“宋小郎,你把你娘绣给麦老板的帕子偷来了吧?”
这一年来宋微失踪,麦阿萨对宋曼姬悉心关照,两人几乎公开出双入对。麦老板暗示过求婚的意思,不过宋曼姬还没有答应。
宋微把帕子抢回去,在衣襟里乱掏一气:“拿错了拿错了,这回保管是……”
宋曼姬从后门进来,穿过大厅,将围住自家儿子的几个混小子拍开,一手叉腰,一手揪住宋微耳朵:“臭小子!又躲懒!我叫你在这躲懒!”一面呵斥,一面揪着耳朵将儿子拖到后院,指指院中码好的几个箱子:“长乐坊‘壶中仙’酒楼,铜钱现结,快去快回!”
宋微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嗷嗷叫唤,等母亲松手,一边揉耳朵,一边乖乖从廊厩里牵出毛驴,和帮忙的伙计一起,把装着酒坛的木条箱在驴背架子上放稳当,再拿麻绳绑紧。估量一下箱子的重量,自己便没往驴背上爬,捏捏驴耳朵,牵起缰绳:“嗯昂,闲了一早上,咱们开工咯!”
这就是宋微目前的工作,替麦阿萨送货。波斯酒肆在可能范围内提供送货上门服务,主要针对本城各大饭店酒楼。不过以前的宋微可干不了这份活儿,因为送货的伙计都是一副扁担挑子随身,即使量大的时候有车,也主要靠人力推拉。麦老板不可能专门为了运输养一群牲口。不过如今有了嗯昂就不一样了,一人一驴搭档,量不太大的时候正好,量大了多走几趟也无妨。麦阿萨深知他习性,因此只给他计件,送一坛酒劳务费两个铜板。稍微勤快点,一天几十文总有,哥俩的口粮草料都挣出来了。
宋微于是勉强维持在“稍微勤快”这个程度。
黎均给的东西他没多要,只挑了几样精巧便携的珠宝,回家就让宋曼姬收起来了。真正珍贵值钱的,反倒是那不起眼的赤露鱼鳔跟双层袖珍匕首。这两样东西就揣在他衣兜里,完全起不到改善物质生活的作用。穆七爷那边的好处,还停留在口头上,毕竟要等到皇帝的赏赐下来,才好商量怎么瓜分。
他对自己的要求是:日常生活不管娘亲要钱。这一点他很好地做到了。除了麦老板的劳务费,送货的饭店酒肆,颇有几家是老板娘做主,心情好的时候会给小费。有时候他顺口一说,帮着推销出去新品种,会从麦老板处拿到提成。偶尔去禽鸟铺子前斗鸡围子那儿下几注,输赢皆有,但总的说来,赢的时候多。至于平时街头巷尾蹭顿饭顺碗酒什么的,更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总之,在外头晃悠了一年的宋小郎,从表面看,跟从前基本没两样,依旧聪明漂亮好吃懒做,没什么长进,但绝不讨人嫌。
刚回来头几天,宋曼姬把他看得很紧。又哭又笑咒了一通,跟审犯人似的问了许久,恨不得时刻把儿子当尾巴拴在身上。大半个月后,宋微提出找点活儿干,当娘的跟麦老板合计一番,定了毛驴送货的主意。之前他发掘的货郎职业早有人接替干了。宋微不想这个时候违逆母亲,反正是嗯昂驮,不费什么劲,便答应下来。
侯小夏等一干狐朋狗友当然少不得闹腾几天。宋微把带回来的礼物分送众人,借着久别归来的由头吃了好几顿酒,渐渐消停下来。他不在的这一年里,王大郎添了个女儿,裴七郎新近成了亲,年岁跟他最相近的侯小夏,正在托媒人物色合适的女孩。成家的同时,各人也都加紧了立业的脚步。王大郎在西市商铺做伙计,刚换了一个工钱给得更大方的东家。裴七郎成亲后正式继承家业,和父母一起打理家中的首饰铺子。就连侯小夏,也在蕃坊药行里做了一年半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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