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异勃然色变,失声痛道:“我乃正道之后,不愿同魔道中人为伍!”
话一出口,他才注意到奉祖殿内一应弟子、包括林正心在内的人盯住自己的的目光。
……似笑非笑,仿佛是在看着一个跳梁的小丑。
这样的目光像是一只只蝎螯,倒钩入宫异的皮肉之间,令他神思昏乱,再不顾什么礼节,挣扎起身,奔逃而出,却在跑下台阶时一脚踩滑,丧家之犬一样,一路狼狈地直滚到了阶梯底部。
仰躺在地上,望着拥挤推撞的天光云影,宫异的眼神全然空了。
源自宫氏的、让他骄傲的血脉,现在变成了恶魔之血,肮脏地在他血管中流淌。
那只他曾号称“你敢动它的话这就是你生前摸过的最后一样东西”的玉蝉,那只被他视作荣耀的玉蝉,那只他就算在外流落时也视若珍宝的玉蝉,骨碌骨碌从阶上滚下,恰巧落在了宫异手边不远处。
他张开手,在地上摸索一番,捡起了那只玉蝉,握于掌心。
手掌越握越紧,力道越来越大,终于,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在他手掌间四分五裂地传来。
他的掌心滴下浓稠的血液来,他却半分觉不出痛来。
……到头来,他竟还是一只无家的野犬。
……
奉祖殿内,宫一冲并不因为宫异的反应而诧异。他返身在主座上坐下,轻叹一声。
林正心吩咐了几个弟子去把宫异好生带回来之后,便安慰宫一冲道:“师父,十六少还年轻,不懂您的良苦用心。”
宫一冲摇头,语气中带出恨铁不成钢之意:“他当真是被玉家人宠坏了。”
林正心浅笑:“师父,您不必如此忧心。十六少毕竟是您亲生之子,这血浓于水,也不至于欺师灭祖。十六少只是心中仍对魔修抱有偏见,渐渐会好的。”
宫一冲捻着自己的袖口,眉间略松开了一些:“那时候,姓应的孽障如此猖狂,我也是煞费苦心,几番算计,才决意留下履冰。履冰是我幼子,天真无邪,将他留下,其他门派也不会对他多加提防。我想着,势力稍弱的门派因为应宜声的缘故,势必不肯收留他,殷氏作为最大仙派,最有可能收容他。将来我们重见天日时,便能借助履冰,轻而易举摧毁殷氏。谁想……居然是东山玉氏把他领了回去。”
听了宫一冲的遗憾之语,林正心急忙安慰:“师父,您放宽心。现今乐氏、展氏已亡,秦氏负隅顽抗,人心惶惶。如果我们能用履冰拿下东山,独剩殷氏一门,还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来吗?”
宫一冲微微颔首:“正是此理。”
林正心继续道:“十六少现在想不通,也只是一时。他也不想一想,如果他不听从师父的话,又能去哪里呢?难不成仍回东山?到时候,东山不会忌惮他吗?他在那里,还能有半分立锥之地吗?”
宫一冲面色更见缓和,但还含有一丝淡淡忧色:“我听说,昨夜渔阳那边有了异变。派去清剿的魔修竟无一人回归。你今天去看,他们情形如何?”
林正心并不在意,答道:“弟子考虑到秦氏法阵厉害,生怕让他们发现咱们的真实身份,只敢守在山下等十六少前来。不过据弟子所见,那秦氏是元气大伤,疲惫得很。弟子刚踏上渔阳地界时,便觉地动不已,定是昨夜魔修袭扰所致,毁了渔阳的山基。”
他越说越是喜上眉梢:“师父,衔蝉奴已死,还有什么可挂心的呢?再说,那姓应的业障前不久已经伏诛,您的大仇得报,何必要这么忧虑呢?”
第129章 幸福(一)
宫一冲迈上正殿宝座位置, 抚摸着雕镂着琴纹古谱的镶玉扶手:“……若不是魔祖亲自出手, 那孽徒怎么会轻易伏诛?只是他这样死了, 真真便宜了他。”
林正心一时嘴快,顺着宫一冲的话就抱怨了下去:“不是说好了抓到姓应的,便由师父处置吗?魔祖也真是……”
宫一冲蓦然变色, 回头呵斥:“混账!”
正一脸得色的林正心这才意识到不妙,脸色转白,双膝发软, 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 脑袋径直磕上地板,热汗直流。
殿内师徒二人两相静默了许久, 唯余门外聒噪的朔风烈烈,攫干了空气中的一切暖意, 冷到钻心刺骨。
林正心撑在地上的双手手指忍不住痉挛抽动,惧怕到声音发颤变调:“弟子知错……弟子知错!弟子不该罔议魔祖是非……”
宫一冲也不欲与他多言, 在宝座上坐下,挥了挥手:“……下去吧。你知错不知错我不想知道。但你最好明白,假如你被魔祖抓到把柄, 魔祖他连告饶的机会也不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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