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句话,竟然演成了活生生的康以情,演成了那个弃武从文,却又在叛军逼宫的时候重新拿起了手中长剑的偏偏君子。
对方瞬间被他带入了戏中,眼神更为狠戾地接口道:“你不写,你手下的人可未必这么有骨气。康大人是想试试我到底敢不敢杀史官吗?”
秦远低头,看了一眼在他胸膛处的刀尖。
他往前迈了一步。
眼神清明,无所畏惧。
两旁拿着刀架在秦远脖子上的士兵赶紧将刀锋挪开,叛军头领被他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竟然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刀尖也跟着后移了寸许。
秦远又扬声道:“怎么?我不怕死,你反倒怕了?”
摄像机后头,薛凛看着这样的秦远,嘴角渐渐勾起笑意。
心结于秦远而言是个难以祛除的疑难杂症,于他而言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阻碍。
自此之后,渡劫大乘,纵然九重天劫落下,秦远也不需要畏惧。
没有心结,他本就是可以睥睨所有同辈的天才,青天派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副导演走到薛凛站位的地方,轻轻戳了他一下,小声说:“喂,别花痴笑了,一会你要拍的可是凄惨少年!”
薛凛笑得更灿烂了:“好。”
副导演:“……”
别的演员都是站在预定的位子上不断温习情绪和动作等待拍摄,薛凛倒好,站在一边笑得肆无忌惮,一点准备都没有。
镜头内,秦远又往前走了一步。
对方被康以情这样的傲气逼急了,顾不上什么天下的声讨,举起刀就要砍下去。
薛凛上一刻还笑得不知今夕何夕,这一刻就立刻收敛心神,瞬间流露出悲愤的表情。
按照之前排演好的走位,他立刻向前跑去,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了镜头中。
本来还满脸无畏的秦远转过头去,看见薛凛的一瞬间,他惊呼:“陛下!”
欣喜而又忧虑。
薛凛还未跑到秦远面前,饰演叛军的龙套就拦住了他,不过片刻就将他擒住。
反派笑了笑:“哟,还差点让陛下您给跑了。看守您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秦远厉声道:“你不是说陛下已经死了吗?!”
“在天下人面前他当然是死了的,至于在我面前嘛……怎么样也该折磨够了”
“我写!”秦远打断了对方。他侧头看着在叛军手中拳打脚踢却无力反抗的少年天子,声音从斩钉截铁变成了虚浮的悠长,“你放过陛下,你要怎么写,我都可以。”
对方嗤笑了一声:“放过?这可是皇帝,我还不蠢,玩玩还行,要是真的放过他,他不死,史书怎么写我都不得安枕。”
薛凛挣动着手脚,龙袍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上面还不满了血迹和尘土。已经失去了江山的少年天子高声叫骂道:“小康!别答应他!乱臣贼子,早晚有一天你会被千刀万剐,不得好唔!”
士兵捂住了他的嘴。
镜头外,所有人都近乎屏住了呼吸,似乎害怕自己的动静会毁了这一场动人心弦的戏。
秦远似乎完全没有活在镜头下,他像是真正的康以情,面前没有镜头,没有打光板,也没有那些七零八碎的工作人员。
他看着狼狈不堪却又无能为力的少年天子,方才还傲骨铮铮的他瞬间红了眼眶,颤声道:“那如果我写了,你可以给陛下……一个痛快吗?”
最后几个字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原来挺直的脊骨也完了下来。
天塌下来都压不垮他,可他的陛下却能让他屈服。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再看见少年天子跌入尘埃的这一幕。
泪水从他的眼角处滑落,滴落在他破旧不堪的官袍上。
坚持信念不难,难的是那么一瞬间的屈服。
至此,这一场戏总算是结束了。
秦远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眶已经完全红了,泪水还没来得及刹住,瞬间流满了他的脸颊。
可周围却没有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这一场不需要任何后期和背景音乐就足以代入的戏里,比戏中人还要难以抽身。
薛凛最先缓过神来,他对身边饰演士兵的炮灰说了声谢谢,这才走到秦远的面前。
秦远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可他却笑了。
他对薛凛说:“我懂了。”
当年不论他做出什么选择,结局都是一样的。
这么多年,他逃避的是当年无力的自己,而不是他做出的选择。
他恨薛凛说出了玉印的下落,更恨的是当年薛凛从始至终不曾出现,让他连一声质问也无法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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