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至的手猛地停在了他脸上。
脚下的阵法散发着幽幽白光,脱掉兜帽之后,魏昭的脸暴露在了夜间微凉的空气之中。公良至抽了他的血,贴了一堆符,不知准备干嘛,去托他的下巴。他的头一抬起来,那张脸便甩脱了阴影,直直撞进公良至的眼睛里。
他看见了什么呢?
魏昭不知道公良至看到了什么,他也不觉得在活生生的阿昭还在时,公良至会对他的脸有什么想法。可是抓住了他的布阵人面容僵硬,好似夜里忽然被光照到的鹿,整个人都僵直了。他看到公良至的喉结动了动,似乎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伸手摸过他的脸。
面颊上的麻木感也没阻止魏昭露出一个笑容。
“你是谁?”公良至仓促地说,这口气对于他而言可以称得上慌慌张张。“你到底是谁?”他又问,声调拔高,几乎抛却了礼貌。
魏昭好笑地看着他,直到公良至想起他动弹不得,连忙调整了阵法,让他得以开口。
“说了你也不信。”魏昭说,用回了正常的声线。
公良至像被这声音扎了一下,色厉内荏道:“你先告诉我!”
“你从不用这种口气对敌人说话。”魏昭笑道,“那么你已经信了。”
公良至瞪着他,拧着眉头,愤怒里藏着惊慌,混乱得不知要说什么。魏昭忍不住盯着看,他还没见过公良至这副表情呢。他的朋友小时候并不大惊小怪,重逢后又对他无比包容,仿佛十年间魏昭驻足不前而公良至独自成熟。多难得,魏昭看着面前的公良至,头一次觉得自己在照顾小弟弟。没准他刚才就是怀着这种奇特的逗小孩心态,才跟公良至说了这么久。
“我是魏昭。”魏昭叹息道。
“阁下!莫要说笑!”公良至皱眉道,像在指责他随口胡说八道,可眼中却带着明显的犹豫。
“你跟人生气时总是这么礼貌。”魏昭又笑了起来。“你窃笑时会咬腮帮子里的肉,除了银鱼和球鳟以外你不喜欢吃任何鱼,我们过同一个生日,花朝节的蜜蜂蜇人特别疼。你还想问什么?你和我现在认识十二年,只有我们知道的事一大堆,我能跟你说一晚上。”
“你……要是窃取了阿昭神魂,当然什么都知道!”公良至强道。
“我是鬼吗?”魏昭问,“你摸摸我,长得奇怪了点,这血还是热的。”
“说不定是其他没记载的山精野怪……”公良至喃喃低语道。
“你要是真不相信,开始干嘛问我?现在干嘛要提出一个个问题,让我说服你?”魏昭看着面前青涩的青年人,想摸一摸他的头发,“还要怎么说服你?我有什么胎记和痣吗?你去没鳞片的那边找找,肯定都还在。”
公良至的手又伸了过来,犹犹豫豫,不知想找到还是希望找不到。他伸手去碰魏昭的肩膀,摸着那里一个浅浅的斑点。魏昭被摸得肩头发痒,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手。
公良至跳出去一米远,像只觅食中被摸了尾巴的雀鸟。
魏昭笑出了声,笑得浑身都在抖。十九岁的公良至脸上糅合了惊吓和羞愤,最后恼羞成怒,板着脸说:“阿昭可不会这样!”
“现在的阿昭不会。”魏昭意味深长地纠正道,“我三十岁了。”
有那么一瞬间,公良至看起来被雷劈了,或者被天降的法宝砸昏了。在魏昭忍不住火上浇油之前,那难以置信与惊喜转瞬即逝,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惊恐与担忧。
“你怎么了?”公良至沉声道,“这些鳞片怎么回事?”
你瞧,这就是公良至,比起“你怎么在这里”,会先问“你怎么了”。魏昭感到心中一片安宁,一股暖流包裹着他,那感觉像沉入世界本源。他忽然觉得自己在混乱中抓住了救命稻草,觉得熄灭的余烬重燃火焰,他突然不想死在这里了,哪怕注定要死,他也要回去见到他的那个公良至。
“一些意外。”他轻描淡写地说。
公良至谴责地看着他。
魏昭开始大笑,笑得公良至莫名其妙。他笑了很长时间,在笑容止息后看着公良至,这回的眼神让公良至皱起了脸。
“你看我的样子像在看孙子。”他抱怨道,“我只比你现在小十一岁……别再笑了,怪渗人的!”
魏昭快笑到地上去了,控制不住,因为这个世界如此轻巧,一切沉重的事都还未发生,什么都不用背。他想自己果然没法含情脉脉地对待这个公良至,时间错位,他在占小朋友便宜。
“谁说三十和十九之间只有十一年了,度日如年,没听过吗?”魏昭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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