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过揭告示的,好巧不巧,就让儿臣碰上了……”也不知是不是在拔天寨里待过一段时间,执废说话、做事也不如从前那般斟酌得体,只顺着最直接的感觉去走。
殷无遥微笑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执废细微的变化,“那,小七要去吗?”
“父皇希望儿臣去信王府吗?”
“希望。”
帝王直白地看着执废说。
回答得似乎过于简洁,接触到执废带着疑惑的目光时,帝王又补充道:“于公于私,朕都希望你去看看。”
那是一段充满了灰色的记忆,黑与白不甚分明,空气里常常弥漫着血的锈味,就算大口大口地吐出胸腔里的空气,嘴里还是充满了咸涩的味道。
在殷无遥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宫里的尔虞我诈远比执废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宫里一夜之间无端消失一两名宫女,大家都当做稀松平常之事,只在无人的时候内心惶惶。皇帝昏庸无道,沉迷酒色,朝中大臣们结党营私,腐败朝政,就连皇都之内,也是纸醉金迷,乌烟瘴气。
当今年轻的帝王,那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皇子,太子之位早就定下,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五皇子。五皇子从小娇纵惯了,和他那位昏庸的父皇一样,没有治国之才,独会亏空国库,挥霍无度。殷无遥的母妃不过是个有点姿色的妃子,背后没有半点靠山,没有过硬的背景,常常被其他妃子们刁难欺负,从小看着这些你死我活的宫廷斗争,年幼的皇子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逃出皇宫,到一个没有污秽的法度与肮脏的人心的地方。
殷无遥确实在宫外生活过几年,期间走遍大江南北,结识了不少人,学到了不少东西。直到重返宫廷,皇都里传出了老皇帝病逝的消息,顿时腥风血雨弥漫了整个皇都,太子的专横跋扈与不得人心,各个皇子们集结手中权势跃跃欲试,那个遥不可及的皇位就成了风雨飘摇中的战利品。
为什么帝王会到宫外生活,又是怎么回来的,期间经历了什么,殷无遥都没有详细地说,只知道,当时少年的母妃已经为先皇陪葬,腐朽堕落的制度让殷无遥忿恨,悲愤交加的皇子这才走上了血腥变革之路。
“是不是有点枯燥?朕也不知道,原本该跟你说说六皇兄的,结果扯到这段往事。書香門第”殷无遥若无其事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尘封的记忆虽然遥远,却依然清晰,十五岁登上王位的男子,在他成为皇帝之前,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执废摇摇头,他从来没有听过殷无遥谈论自己,或是说起从前的故事,总觉得说出往事的殷无遥虽然从容依然,眼底却多了不少波动,如湖面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更为柔和生动。
殷无遥笑了笑,“其实六皇兄无非是在朕最需要的时候帮了朕一把,论才干,当年的六皇兄也不差,可惜……”
眼神黯了黯,帝王没有再说话,而是提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缓缓嚼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似乎是洞穿了时空,回到过去。
信王的事情,执废了解的不多,除了在国宴上见过他一次以外,对于信王爷的记忆,就只有“王爷”“木偶”“皇帝的兄长”这类的只言片语,拼拼凑凑而成的信王却跟殷无遥一时兴起讲述往事中的信王差很多,那个曾经才高八斗性格温和的王爷与如今的活死人真是同一个人吗?
可是,想再追问为什么信王会变成这样的时候,殷无遥也说不知道。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在经历过生命中重要的事情之后,或许会往好的方面走,或许会变得更糟,有时候不能全然取决于心态,周围的环境也很重要,但无论如何,心态还是最重要的。
听到不同的人讲述他们心里不同的信王,无论是店小二眼里的惋惜,还是赵慕箫的近乎崇拜,或是殷无遥极为复杂的情感,执废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跟那位王爷走近了许多,他们是相似的,却也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他们同样是经历过什么而受到了重创,都没能站起来的人,都将自己隔绝在外;而执废选择在心里筑一道墙,信王则是躲在了生活中的屋子里,足不出户,不见天日。不同的地方在于,执废觉得现在自己已经能够站起来了,至少在回忆过去与面对现实的时候,他不再是逆来顺受,全然不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
虽然相似,执废却从没把信王当做从前的自己,受伤跌倒的人不需要同情和宽慰,而是让他看到一条能走的路,生的希望。
“小七,你又走神了?”殷无遥好笑地看着执废,手中的酒已经不知是第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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