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吟游诗人的润色夸饰,瑟雷尔克兰西出世的经过便已足够高潮迭起、精彩万钧。他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么样的自然却又环环相扣,以至于当他自成势力初步涉入大陆上层势力的政治博弈时,任谁都不会将他当成只是倚靠师父名头成事的纨裤,而是一个实力与背景兼具、且在才智心计上颇为令人忌惮的对手,一头已经有了相当威吓力的年轻雄狮。
待到今日,前后不过六年光景,那孩子便已靠着自己的才能登上了旁人难以触及的地位;而身为师父的阿德里安所做的,却也不过是一如既往地守在法师塔,边进行研究边默默关注着对方的安危而已。
尽管这样地看顾,很多时候都意味着黯然、意味着自惭形秽的心伤。
──就像现在。
即便早有觉悟、即便清楚那孩子终将在岁月时光的阻隔下与他越离越远,却仍不可免地在又一次深深体认到这一切的此刻,整个人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看着本馆内在众人举杯祝福下携手相偕退场的那对佳偶,一头银发的长者身形微晃,终是再也难以承受地背过了身、提步远远离开了窗畔──本系于落地窗两侧的厚重绒布窗帘因而于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瞬间合拢、彻底隔绝了本馆的光影喧嚣;而身心俱疲的阿德里安,便在这一室越发鲜明的幽寂中颓然坐倒在了房内柔软的墨绿色沙发上。
如秘银般炫目的细发披垂散落;镂刻着岁月痕迹的清面庞染满抑郁……他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一动也不动地瘫坐着,与发丝同色的银眸带着与平时的深邃睿智迥异的迷茫,任由那早已成为事实的一切不住萦绕于胸、一刀一刀地于心房刻划出道道伤痕。
因为本馆内此刻即将发生的种种。
──新婚之夜,一对佳偶辞别宾客回房的目的是什么,不必费心思量也能猜得出来。可阿德里安却宁可自己不知道。
他不是不清楚那个孩子早已在出外历练的几年间完成了从一个男孩到男人的转变;可一夕的露水情缘,又如何能和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相比?胸口越渐加深的窒息感令半神强者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掌揪紧了前襟,而终在片刻挣扎后收起了原先覆盖着整个德拉夏尔的神识,由空间中取出了珍藏多年的、那瓶号称足以灌醉巨龙的矮人珍酿,拔开瓶塞仰头狠狠灌了一口。
──这一刻,比起无所不知的半神,他更希望自己只是个无知无觉的平凡老人,能不去留心、不去揣测、不去感受那必会令他伤上加伤的种种。
随着长者难得显得粗鲁的举动,口感灼烫的烈酒如刀割般自咽喉顺食道而下直划过胸口,让向来不习惯这些的年长法师只觉整个人疼得好像要烧起来一般,却不仅没就此罢手,反倒还像是上了瘾般自虐地又是一大口灌了下。清苍白的面容之上几许酡红因而漫开,神智亦带上了几分近似被施加负向状态的浑沌迷离,而让今日一直靠自制力撑着才不至于失态的阿德里安终是情难自已的双唇微张、低低唤出了那无时无刻不牵引着他心绪、萦绕于他心头的名:
「瑟雷尔……瑟雷尔……」
脱口的嗓音,低回、缠绵却又苦涩。
他将那名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咀嚼于唇齿舌间,像是想藉此倾诉那无法见光的情思,又像是在哀求挽留那其实早已离己而去的孩子……低沉嘶哑的嗓音绵绵密密地将那名织就得彷若咒文,牢牢缠缚住的却不是那心心念念的身影,而是肮脏可悲、却仍深陷泥沼不可自拔的自己……
──直到一道沉醇悦耳却略带讽意的语声、乍然插入了那彷佛永无穷尽的唤声中为止:
「何必摆出这副样子?」
听得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长者浑身一震,原先迷离失焦的银眸瞬间凝起,而在瞧清身前那怎么说没理由出现在此的修长身影后、难抑失色惊乱地猛然坐直了身:
「瑟雷尔……?你不是……怎么……」
「不是该陪着吉莉安?如果您是想这么问的话……当然。但在陪她之前,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说着,来人──不知何时由本馆来到了此处的黑发黑眸的青年已然缓步走到了师父面前,俊美靡丽的面庞因半笼罩在阴影之中而有几分难辨的晦暗,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令人一瞧便给牢牢牵引住心神的意态风流:
「况且……我要是没过来,岂不就看不到师父如此『精彩』的表演了?」
「瑟雷尔?」
尽管意识仍有几分恍惚迷离,可徒弟明显异于平时的言词态度却让令听着的阿德里安在不安之馀更添了几分困惑与关切:
「怎么回事?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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