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早已不是第一回折腾了,就只方苞在南书房伴驾这些日子,便眼见着太子做的事越发不讲分寸,竟仿佛有意挑战皇上的底线一般。只是康熙心中始终都没能真正狠得下心,也就将那些事都给压了下来,这一回实在是叫八阿哥给不管不顾地捅到了朝堂之上,才终于没法儿再故作不知,却也未在当堂下什么定论,只想着回来仔细商议一番,衡量了轻重再作判处。
“先生的话是中肯之语,不必这般战战兢兢的,起来罢。”
康熙朝着他微微颔首,又示意梁九功将他搀起来。方苞却只是摇了摇头,又拱手诚声道:“糙民忝以布衣白身侍驾,勉qiáng可称得上一声臣,太子无论如何,亦毕竟是国之储君。臣可谏君,却绝不可以此僭越,请皇上准臣全此礼数。”
“朕倒真希望胤禩在这儿,也叫他好好的听听方先生的这一番话。”
康熙轻叹一声,却仍示意梁九功把人给扶起来,淡淡一笑道:“先生这一席话说得好,今日便不谈此事了——方才朝上的几件事都还没了,要么是还没拟旨用印,要么gān脆是连个结论都没定下来,这么着拖一时也就罢了,总不能老是拖着。拟旨——”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得不停了下来,看了看面前这一个文章冠绝天下却还只是布衣之身的方苞,又望向一旁这个连自个儿的折子都要别人代写的儿子,顿了片刻才忍不住哑然失笑,扶了额微微摇头,示意梁九功取笔墨过来:“罢了,还是朕自个儿拟吧……”
一日之内,朝中风云突变,接连着几道旨意从南书房被发了出来。十阿哥胤俄陷舞弊一案,罪行确著,革贝子圈禁宗人府,八阿哥胤禩御下不严,杖五十。太子卖官一事尚无实证,暂禁于东宫思过,着大阿哥与八阿哥主审此案,一经查实再做处置。
这么几道旨意下来,却叫这原本就显得扑朔迷离的局势眼见着更叫人摸不着头脑了些。若说万岁爷有意如每回一般庇护太子,却又偏偏叫刚参了太子一本的八阿哥和一向跟太子看不对眼的大阿哥来主审此案。可若说万岁爷心里头是向着八阿哥的,却也仍重罚了十阿哥,甚至连那五十大板都如其所愿地赏还给了八阿哥。这样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置,却也叫不少原本站在两个阵营的官员都开始隐隐动摇,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个个自危,恨不得都夹起尾巴做人,生怕再凭空降下来什么祸事。
这么大的一番修罗场之下,一条凌普任内务府总管办差不力,调任宗人府右宗人的旨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发了下去,几乎没激起半点儿的水花——大概也只有趴在宗人府的刑凳上挨板子的胤禩心里头清楚,太子的这位rǔ兄凌普当上了专门主持刑罚的右宗人,对他而言将是何等的噩梦了。
到底也是堂堂的皇子阿哥,凌普也不敢真往死里拾掇他,只叫行刑的太监专挑腿上要着力的地方下手。这些个太监都是常年打板子练出来的熟手,无论要把这面儿上打出一片青紫伤痕累累,内里却只两天就能好的轻伤,还是要不动声色地往狠里下手,回头面上却看不出半点儿的端倪,都早就拿捏得一派炉火纯青。五十板子掐着数一板不落的打完,胤禩却也被打得只剩了半口气,烂泥一样摊在刑凳上,早已没了平日里八贤王优雅从容的风范。
“诶呀——八哥,这怎么就叫他们给打完了!”
九阿哥胤禟带了几个人急匆匆赶过来,一见着胤禩趴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忙招呼着人给抬了下去,又叫了两个身qiáng力壮的太监把人一路背到了外头的马车上:“八哥,你说你xing子这么急gān什么——你倒是等我把老十那边儿安顿好了,再来这边跟他们jiāo代一声啊。我只是个管不了正事儿的左宗正,凌普他是右宗人不怕我管,我要是不亲自来盯着,他肯定得往死里打你不是?不是弟弟我念叨你,这挨打怎么还有上赶着着急的……”
这宗人府本就是专管皇家的诸项事宜的,主事的自然也都是皇家的人。最高的宗令一向是由亲王来担任,只是他们兄弟这一辈的亲王就只有四阿哥和五阿哥,俩人统共没差出去一年,都才只有二十多岁,还不到能任这宗令的时候,故而仍由裕亲王福全兼任。而左、右宗正则是由贝勒跟贝子兼摄,当初胤禩到底没全然信得过这个跟五哥一奶同胞的九弟,也就把人打发到了左宗正去管那些个婚丧嫁娶、谥号拟爵的闲事,自己兼领了主管刑狱的右宗正。可如今他自个儿要来挨打,自然没法再摆什么宗正大人的威风,至于凌普来这宗人府就是为了打他一顿的,没把他真给打废了就是好的,更是不可能有半点儿的通融。
胤禩疼得一阵阵打着哆嗦,冷汗早已洇透了衣裳,只能一味咬着牙尽力不呻吟出来,却也实在分不出半点儿余力去应他的话。其实胤禟也明白自个儿就算来了也没什么用,只不过好话不说白不说,一路念念叨叨地把他给送回了府上,又大张旗鼓地张罗着快叫人来给八哥看伤,一双眼睛却趁机在府里头四下瞟着,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把那个据说还会变身的老道士再给揪出来。
宗人府打出来的伤,叫太医肯定是不合适。八阿哥去之前倒是在府上备了几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可原本都说得好好的,一见着这伤却是谁都不敢治,问也不说明白,只是含含糊糊地告了罪就不迭离了府,把八福晋气得茶碗都摔碎了两套。
“八嫂,你们家不是有个老道士吗?挥挥手就能百病全消的那个——gān嘛不叫他给八哥治伤啊?”
这八福晋的本家也是郭络罗氏,虽说与宜妃所属不是一脉,却也毕竟是同宗,胤禟的嘴又甜,平日里倒也颇能与她说上几句话。一见着最后的大夫都跑了,就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溜进了屋,压着声音问了一句,打算再为见着这传说中的老道士做上最后的一回努力。
“别提了,那个老道士成天神神叨叨的,说是府里有什么——什么污浊之气,就去外头观里清修去了,说只要不是生死危机,七天内都不准我们去扰他。爷现在信他信得厉害,听他说了不准也就真不叫我们去,这才第二天,谁敢上去犯什么忌讳?”
八福晋咬着牙叹了口气,正在犯愁的时候,下头却忽然来报说江南那个盐商安仲仁来了,还带来了个极高明的神医。这可是正赶在了寸劲儿上,八福晋喜得直念阿弥陀佛,不迭命人迎了出去,胤禟也颠颠儿地跟着一块儿出去凑热闹,心里头却是一派莫名其妙——旁人不知道,他心里头却是清楚的。这安仲仁在到了江南的第二年就被五哥的人给无声无息收拾掉了,这么多年来送钱过来的都是其实都是贾家人,就为了不打糙惊蛇,好无声无息地把这个老八的命脉给捏在手里。可如今这个盐商安仲仁又是打那个地fèng里头钻出来的,莫非又是那个老道士的什么同党?
抱着打假的心态兴冲冲地跟到了门口,正打算毫不留qíng地揭穿这个假安仲仁的身份,胤禟的目光却忽然越过了前头那个不知是谁的幌子,诧异地落在后头那位据说极高明的神医身上,却只是停了一瞬便又迅速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睁睁地看着八福晋殷勤地将两人迎进了府里头去,嘻嘻哈哈地陪了两句笑,就毫无骨气地怂在了府门边儿上。
——居然连那位传说中的七师叔都亲自出马了,这八爷府可真是不能待了……
左右这时候府上也是乱成一团没人有心思管他,胤禟左右瞟了瞟见着没人留意,背了手迈着四方步就大大方方地出了府门。却才走到了街角,就被两双手一个搂腰一个捂嘴,绑架似的扯进了一处死胡同里头。
“唔——唔唔!”
胤禟费力地扒开捂着自个儿嘴的那一双手,还觉着不解气,上去就狠狠咬了一口。转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孔,气得险些就跳了脚:“老十三你一个学坏还不够,还带坏老十四!还记不记着我是当哥哥的了?回头叫我大侄子踹断你们的腿!”
“九哥咬我。”
胤祯收回被他咬出了个血印子的手,看了一会儿才总算如他所愿,从善如流地叫了句哥。胤禟被这句话里头的丢人意味臊得说不出话,涨红了脸狠狠瞪他一眼,又作势凶狠地望着这两个弟弟道:“有话不会好好说,这么偷偷摸摸的gān什么?”
“你都跟了这么一路了,又趁着这功夫从八哥府上溜出来,肯定是有什么发现。”
胤祥按着老十四手上被咬红了的地方揉了揉,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理直气壮地看着面前的九哥道:“瞎子都看得出来这马上就要变天了,我们也想帮五哥的忙,不能你一个人逞英雄。”
“我算是知道我为什么当初宁肯跟着老八老十混,也绝不跟你们俩一块儿玩了……”
看着面前这两个怎么都不可能打得过的弟弟,胤禟负隅顽抗的念头还没升起来就被自个儿给拍灭了,丢人至极地重重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始懊悔起自个儿当年gān嘛宁死也不跟五哥学太极来:“算了算了,你们过来,我跟你们说——我听说那老道就在外头观里清修,京城有名儿的道观就那么几个,咱们挨着个儿的找,肯定能找着。咱们现在有三个人,老十四往南,老十三往东,西北归我。也甭带人去,自个儿悄悄摸摸地找,找着了先别声张,免得打糙惊蛇,把地儿记准了就行。不管找没找着,找到天黑就算,咱回老十三府上再问问戴先生是什么看法儿。”
“成。”胤祥点了点头痛快应下,又探着头往八阿哥府上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九哥,八哥他伤得怎么样,重不重?”
“本来是挺重的,不过去了个神医——”
胤禟下意识应了一句,想起自家五哥喝那位七师叔开的药时痛不yù生的样子,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摇了摇头沉痛地把说了一半儿的话补全:“估计——现在可能更重了……”
第166章 闯宫
“可算有一回,你是奉了皇阿玛的圣旨进我这东宫,不是一路打砸抢进来的了。”
太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案后头,望着面前神色复杂的弟弟,轻哂了一声起身绕到他面前,把那一封圣旨劈手夺了过来:“知道你不愿意念,恰好我也不愿意跪,你省事儿我也轻巧,多好。”
胤祺也懒得搭理他,只是自个儿扯开了椅子坐下,随手摆弄着桌上jīng致的玉石镇纸。太子绕了两圈儿见他不抬头,索xing一把将那镇纸抢了过来,一手扳着他的肩微挑了眉道:“皇阿玛不是叫你来问我话的么,你这是打算自个儿直接编一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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