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他这位皇阿玛的心里,真正给他准备的活儿可不只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心理咨询师,而是保镖——只属于一个人,或者说只属于一个位子的保镖。
康熙望着他似有所悟的神色,眼里终于带了淡淡的笑意,却又忽然冲着内室转过身子,淡淡开口道:“胤礽,你都听见了吗?”
胤祺当然知道里头有人,却也不得不装作惊讶的样子转身望去。太子正从里头走出来,面色复杂地盯着这个被自个儿可着劲儿难为了两年的弟弟,许久才转过身,冲着康熙俯了身低声道:“儿臣听见了。”
“我大清的皇帝,一个人是做不成的。太宗皇帝曾有多尔衮、多铎兄弟辅佐,先帝爷有辅国公韬塞,历任的皇帝,都得挑选一个最信任的儿子来帮他的兄弟守住这个国家。”
康熙起身将胤祺搀了起来,替他理了理因跪拜而微乱的衣服,又凝视着太子沉声道:“福全就是先皇留给朕的,而朕如今把胤祺留给你——朕知道你看他不顺眼,可你要清楚,除了他,没人不盯着你身下那个位子!”
太子忽然猛地打了个激灵,眼中的复杂qíng绪仿佛也淡了几分,忙俯身大声道:“儿臣知错了……儿臣谢皇阿玛苦心!”
胤祺的目光止不住的微微一跳,心中却忽然有些明悟。想来当年康熙为太子挑来辅佐他的兄弟,大抵就该是四阿哥胤禛,而当太子垮了之后,只有胤禛能接得住这个烂摊子,却已来不及再挑上一个兄弟好生培养——不得已之下,康熙只好将于四阿哥jiāo好的十三阿哥投入宗人府,一来是为了好好打磨他的xing子,好在将来能为他这个四哥所用,二来却也是为了保住胤祥,不叫他再陷入这夺嫡的烂泥塘里去。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十三阿哥被圈禁,原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木秀于林——而是被他们这一位煞费苦心的皇阿玛,留着给他四哥守皇城的……
“你不必急着谢,小五儿你现在还用不了——只有等朕不在了的那天,你真真正正坐上了这个位子,他才会成为你的助力。在此之前,就算他是在帮你,帮我大清的太子做事,只要不是朕的吩咐,就也算是结党营私。”
康熙淡淡地应了一句,又看向一旁的胤祺,目光便缓和了几分:“小五儿,你听得懂朕的意思么?”
胤祺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儿子只忠于大清的皇上,只守着大清的江山。除此之外,什么人,什么事儿,跟儿子都没有关系。”
他终于明白了康熙为什么要在一开始要他做出那个奇怪的保证——绝不仅仅是为了试探他是否有意于皇位,更是因为从今以后,他会走上一条甚至从来都不曾设想过的路。
只是挑个辅臣,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可康熙却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做一个纯臣。只要康熙还活着,他就会只忠于康熙,只为康熙所用。而当这一枚玉玺被传到下一个人的手里时,无论是谁接过了它,他都依然只会忠于它新的主人。
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因此针对他,无论是谁登上帝位,都不会难为这样的一个只有助益而无阻力的兄弟。
怪不得皇后临终前,曾三番五次的提起康熙是把他“搁在了心尖儿上”,他那时只当康熙确实殊宠于他,可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明白——这是他的皇阿玛在看清了他的心xing跟志向之后,煞费苦心想出来的,能护他一世平安的法子。
第54章 护持
“好了,先下去吧——不想露面就在自个儿屋里头老实待着。就算再怎么不乐意,她毕竟也是我大清皇后,你若是懂事,就该给朕省一点儿心。”
康熙对着太子淡淡吩咐了一句,便像是累了似的坐回榻上闭目养神。太子低声应了,快步出了屋门,胤祺却没跟着出去,反而磨蹭到康熙身边坐了,低声道:“皇阿玛……”
“来,叫朕看看。”康熙抬手拢住他,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总算还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差——刚砸疼了没有?”
“哪儿能呢,儿子要真能叫它砸了,也用不着跟着师父练武了。”
胤祺笑着应了一句,却还是咽下了滑到嘴边儿的那个谢字——父子之间是不该被这些个礼节客套生分了的,康熙愿意待他好,这是恩典,更是一个父亲对子女最朴素的疼爱。这份qíng意他能感受得到,更打心底里珍惜。
“对了,皇阿玛……”望着那个被明huáng色绢布裹着的玉玺,胤祺却忽然冒出了个无聊的念头来,“要是儿子那时候说想要,您可怎么办呐?”
“你——”康熙望着他一时无语,没好气儿地照着这小子的脑袋狠狠拍了一巴掌,“那朕就真拿它砸死你,知足没有!”
胤祺捂着脑袋嘿嘿一笑,忙不迭地应着知足。康熙半是好气半是好笑,没奈何地瞥了他一眼道:“朕一开始打算的,本是拿你当太子的磨刀石,你心里大概也是清楚的。”
“儿子清楚是清楚,只可惜这活儿叫大哥抢去了,二哥也没工夫多管我——儿子也只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的捣一捣乱……”
胤祺坦然地嘟囔了一声,如今以索额图为代表的太子党跟以明珠为代表的大阿哥党已经斗得就快撒开膀子ròu搏了,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儿,倒也不怕叫人拿出来说。
不说旁的——没见太子今儿这么老实么?想来也只能是因为这大阿哥一方的势力膨胀得太厉害,才会叫他这个从来都目中无人的二哥也觉查出了危机,甚至老老实实地应下了自个儿给他做辅臣这种堪称过分的要求。
“你看得倒是准。”康熙眼里闪过些欣慰的赞赏,轻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朕也算是看出来了,你再怎么bī自个儿,也到底不是个有争心的。除非是太子踩到了你头上,你才能多少动上一动,还总是事事给他留着三分的生路——这磨刀石,你实在是给朕当得一塌糊涂。”
胤祺只是低头笑笑不应声儿,心里头却实在忍不住暗暗腹诽——自个儿若是真往狠里磨,凡事都不留半点儿活路,他这位皇阿玛就真不怕太子叫他给磨废了?到底也是个才是来岁的半大孩子,要是真可劲儿往死里对磕,他自个儿都觉着跌份。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康熙说着说着才发现自个儿这个儿子居然在走神,没好气地敲了一把,瞪了他一眼才又道:“既然你没有那一份野心,朕把你捧上去,反而是害了你——纵然朕在时能护得住你,可一旦他日太子登基,你又该如何自处?倒不如索xing就把你变成太子不得不倚重的人,从根本上不叫你搅进这一滩浑水里去。也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给你定了一份儿妥帖的前程。”
康熙很少会说这么多的话,胤祺也知道,他这是在把心意解释给自个儿听。认认真真地一字一句听着,眼睛便止不住的微微发酸:“皇阿玛,儿子心里头都明白……”
“朕知道你明白,所以朕从来都放心。”康熙却是淡淡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朕知道你跟老四老七要好,几个小的也都粘着你——说来也怪,连朕都嫌那些个叽叽喳喳的小不点儿心烦,也不知你是打哪儿养得这婆婆妈妈的xing子,居然能耐得下xing子哄他们……”
胤祺原本还在感动,谁知越听越不对劲儿,顶着满脑袋的问号,愕然地瞪着眼睛看向面前这位夸不过三句就一定开始损他的皇阿玛,只觉得满腔都是悲愤跟冤屈——他不就是爱哄个孩子么?哪儿婆婆妈妈了?怎么就婆婆妈妈了!
康熙倒是很乐意看见这个儿子吃瘪的模样,得意地一笑,才又心满意足地道:“你还是尽可以跟他们好好相处,也不必忌讳着兄弟间的友爱亲近。只是任何碰到掺了权利心机的事儿,你都绝不可参与——这里头的界限你自个儿把握着,你是个剔透的孩子,朕信得过你。”
胤祺轻轻点了点头,却也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还能跟兄弟们相处,总归不是被隔离起来,只是将来诸事都置身事外不参与罢了,这么点儿事还是不难做到的。
“小五儿,朕问你件事……你不必忌讳,坦白的告诉朕。”
见他的神色放松下来,康熙却是话锋一转,终于问出了那个始终被自己有意避讳着的问题:“那场梦里,你可还记得……朕身后,究竟是不是太子?”
胤祺闻言不由微怔,轻蹙了眉仿佛仔细回忆了许久,才微微摇头道:“儿子真的不记得了,但儿子却知道……皇阿玛百年之后,儿子过得并不开心……”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里忽然闪过些极落寞黯然的沉寂,周身的气息竟也恍惚跟着迥然大变。若不是相貌身形都还是那一个没差,几乎要叫康熙止不住的以为,身边坐着的是个完全不同的人。
“好了好了……小五儿,听话,莫要想再了——朕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康熙心中只觉一阵阵闷疼,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将那个仍有些恍惚的孩子揽进了怀里,抚着脊背柔声安慰道:“那毕竟只是场梦,皇阿玛今儿的这些安排,为的就是不叫你将来再过梦里头那样的日子……你答应朕,不要再想那些事了。你可知——朕每次看见你露出这样的神qíng,心里就疼得跟刀割一样……”
这孩子就该是世上最清透也最明朗的,就该跟着他没边没沿儿的胡闹,欢喜委屈都写在脸上。就该这么纯粹又通透,像是个永远发着光的小太阳,轻易便能驱散人心头的yīn霾……那样寂寞黯然的神色,本就不该出现在那双眼睛里头。
“你是朕的松昆罗……朕不只要保你这一生平安,还要你这一世都能顺心遂意,都能恣意逍遥在这九天之上,能痛痛快快的,酣畅淋漓地过上这一辈子。”
康熙望着那一双清亮的眸子,轻轻揉了揉他的额顶,声音慈和温然,神色却郑重得仿佛承诺。胤祺静静地望着他,许久忽然展颜一笑,一字一顿地郑重道:“儿子一定为了皇阿玛好好的活着,活得痛快,活得恣意,潇潇洒洒地过上这一辈子……”
康熙点了点头,眼里终于带了欣慰释然的笑意。他还从没试过抛开这一个皇帝的身份,全心全意的去做一个父亲,这样的体验竟叫他也觉得有几分新奇,心底罕有的生出些对未来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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